既然增加加了經義的內容,楊禹決定再加考詩賦和算術兩項內容為輔,對於算術一項,宋茂頗有異議,但由於楊禹的堅持,並搬出算術本是君子六藝之一的理由來,宋茂也就沒有繼續抵製,畢竟儒家經義為主才是他的核心訴求,加不加算術,對他來說就不太重要了。


    由於報名參加考試的已有數百人,上邽城中找不到合適的考試場所,經眾人商議,決定在州衙前麵的空地上臨時搭起幾百個帷幕作為考場。


    整個秦州,甚至整個天下,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想到,這場連個固定場地也沒有、看上去有些草率的考試,將對未來的曆史產生何等深遠的影響,甚至於由於它是在臨時搭起的帷幕裏舉行,加上考試時間在春季,還產生了一個別樣的稱謂:春帷。


    到了考試這一天,天天還沒亮,家住城南隆興坊的李原便早早起床,點上油燈,穿上嶄新的衣服、戴好進賢冠,然後匆匆到旁邊的小屋拍門叫道:“文華,快起來,快起來,可別錯過了時辰。”


    “啊!”屋內傳出一聲驚叫,然後是一連串忙亂的起床聲。


    而另一個房間裏也亮起了燈,李原的母親張氏開門出來,對李原說道:“兒啊,時辰還早,我去給你們把飯熱一下。”


    “辛苦娘親了。”李原說完,又匆匆迴屋收拾筆墨紙硯。


    等李原和文華收拾好,張氏也把早飯端了出來,一邊讓二人趁熱吃,一邊把昨日準備的饃包好,放到二人的籃子裏。


    李原十二歲時,在縣衙做刀筆吏的父親死於戰亂,剩下孤兒寡母二人幾乎陷入了絕境,全靠張氏織些麻布艱難度日。


    到李原十四歲時,城中新開的一家翰林齋招夥計,李原第一次見到滿屋子的書,他至今無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激動之情,他當時就決定哪怕是白給翰林齋打工,他也要做這家店的夥計。


    由於他識字,很順利得到了翰林齋雇用。從此之後,他就像進入了一個寶庫,有活的時候他搶著做,一幹完活,就求掌櫃的給他一本書看,時常就著店門口的燈籠看到半夜,以至於忘了饑渴。


    掌櫃的見他如此勤奮,深受感動,不僅破例允許他把書拿迴家看,而且還不時給他一些紙和墨。


    七年時間下來,李原把翰林齋的書讀了個遍,除了經史子集,連農學算術的書籍也不放過,說是學富五車毫不為過。


    在掌櫃的鼓勵下,他參加秦州府的初試篩選,輕易便通過了,文華便是在初試時認識的,文華的家境好一些,二人談得投機,加上佩服李原的才學,文華主動要求住在李原家中備考。


    二人匆匆用過早飯,便在張氏千叮萬囑聲中提著燈籠出了門。


    街上不時有巡城的兵丁經過,街邊一些新開的飲食店也早早開了門,門口支起的燈籠透出暖暖的光。


    這是楊禹入主上邽城後最明顯的變化之一,晚上不僅取消了宵禁,而且允許城中百姓沿街開店,不再限定於東西兩市。


    短短兩三個月時間,街邊各種店鋪便多了起來,越往前走,街上提著燈籠的行人越多,文華索性吹滅了自己的燈籠,對李原說道:“咱們這位楊府君,還真是事事敢為天下先啊。”


    “這坊牆低矮,擋不住偷雞鳴狗盜之輩,對坊中百姓出入倒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如此也好,據說楊府君下令讓各坊組織丁壯巡夜,治安最好的坊,今後可以減免一成的賦稅,我們隆興坊的坊長為此可沒少費心思,這坊牆雖然推了,治安倒比以前好了許多。”


    文華說道:“隻是這坊牆一推,街上難免變得雜亂,平時尚且沒什麽,戰時隻怕會誤事。”


    “我倒不這麽看,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一國如此,一城一坊何嚐不是如此,不管是平時還是戰時,終歸是要以人為主,平時坊長組織得好,戰時加強管理,加上平時積累的經驗,豈不比一道低矮的坊牆有用?”


    “也是,終歸是李原兄看得透徹,不管如何,我總是支持楊府君的,若不是他開此先河,今日咱們哪有赴考的機會,這次我若能上榜,這條命就算是賣給楊府君了。”


    “文華兄,我聽說經隴右大儒宋先生提議,這次考試以經義為主,另外楊府君又增加詩賦、算術兩項為輔,但我猜想,楊府君最看重的應該是策論與算術,詩賦與經義反而會次要些。”


    “何以見得?”


    “隻是根據楊使君的為人與這段時間的施政方略猜的,楊使君本人在詩賦方麵驚才絕豔,然而每有佳作傳世,楊使君都說是抄別人的,從無例外。由此可見,楊使君對詩賦方麵恐怕不會太看重。至於為政,別的不說,光說這次考試,按楊使君的解釋是,眼下秦州強敵環伺,百廢待興,所以需要不拘一格選拔人才。”


    “不錯,不錯,這說明楊使君是以實用為要,而且我聽說剛開辦的軍中學堂極重算術,聽說還開了格物的課程……嘶,多謝李原兄提醒,大恩不言謝。”


    “文華兄先別謝我,這也隻是我的猜測而已,對與不對尚不好說,況且這次宋先生也是主考之一,這經義也是萬不可輕視的。”


    文華笑道:“說來說去,這經義、策論、算術、詩賦是一樣都輕慢不得了。”


    二人一邊低聲交流一邊走,來到州府前時,府衙前麵的空地上已是人聲鼎沸,一排士兵立於外圍,將閑雜人等擋在外頭,隻準通過了初試的學子進去。


    這次考生不論年齡,不論胡漢,不論望族還是寒門,隻要身家清白,品德端正,並通過了初試,都可以參加考試。


    考場設在州衙前,用帷幕分隔出一個個小空間,每個考生一小間,四周連圍牆都沒有,為了避免圍觀者影響到考生,楊禹命士兵封鎖了四麵的街巷,禁止閑人接近,僅此而已。


    考試時間為一天,從卯時到酉時。


    時間一到,士兵將考卷收起糊名,然後交給四名副主考閱卷,評出前三十名,然後將這三十人的考卷交給楊禹審閱。


    由楊禹選出狀元、榜眼、探花。


    再以金榜公之於眾。


    放榜之日,上邽城萬人空巷,爭相圍觀,這次考試和以往的選官方式太不一樣了。


    往日以九品中正製選官,寒門無上品,下品無士族,選官的標準主要是看家世出身。


    而這次不管你是什麽出身,大家考一樣的試題,哪怕你昨天還在放牛種田,隻要你考得好,你就有機會名列榜首。


    這種打破慣例的創舉,讓大家多了許多期待,放榜之日,無數人湧到州衙前圍觀。


    “我!有我的名字,我上榜了!我上榜了!”


    隨著金榜貼出,人群中突然有人興奮的大喊,而且這樣的喊聲接連不斷,李原和文華心中一緊,拚命往裏擠,終於看到榜單時,二人卻都不禁呆住了,第一名:上邽李原。


    自己赫然名列榜首,李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瞬間,他張著嘴巴,竟是發不出聲音來了,直到旁邊的文華大喊一聲,“我,我也上榜了,李原兄,我也上榜了,最後一名,你……你你你,你名列第一,第一啊,哈哈哈……”


    刹那間,李原隻感一股熱血湧上頭來,整個人搖晃了兩下才重新站穩,巨大的驚喜讓他許久之後才發出喃喃之聲,“我,我竟是第一名,這……這是真的嗎?”


    “當然,當然是真的!李原兄,就是你,狀元就是你,你看,你看啊,狀元啊,哈哈哈……”


    人們一下子全都望向李原,羨慕無比,周圍道賀之聲不絕,李原的名字瞬間傳遍了整座城。


    楊禹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低調不了,他就不介意把事情搞得再大些,接下來便是上榜的三十人披紅花,騎大馬,鑼鼓開道遊街,滿街的人跟著看熱鬧,讚歎聲不絕於耳,個中榮耀,自不待言。


    好在秦州沒有諸如王謝崔盧那樣的頂級望族,加上隴右、河西儒學盛行,有些名儒弟子上千,本著有教無類的聖人思想,這些弟子中雖不乏出身士族之人,但多數還是寒門子弟。


    因此楊禹這次在秦州搞舉試取士,雖有人私下非議,總的來說倒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當然了,西北受胡人統治已久,九品中正製在西北其實也早已是名存實亡,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戴花遊街之後,楊禹在州衙設宴,與上榜者及州中官吏同樂,宴席開始前,在前三名李原、荀卓、何澤的帶領下,上榜的三十人先給主考拜禮。


    楊禹望著三十張喜氣洋洋的臉,說道:“從今日起,諸位就是官身了,不久就會外放郡縣,主政一方。我相信,此刻在各位心裏,都有著造福一方百姓的誌向。我想跟諸位說的是,權力這個東西,他能讓你施展抱負,青史留名;但也能讓你迷失自我,變成對百姓敲骨吸髓的魔鬼;正所謂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我隻希望諸位能守好初心,有始有終,到他日你們告老還鄉之時,依然能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眾人一聽這話,神色皆為之一肅,一齊對楊禹長揖道:“謹遵府君教誨,守好初心,有始有終。”


    “好,諸位的誓言我聽到了,至於能不能做到,隻能留待時間來證明了。好了,諸位入席吧,咱們邊飲邊聊。”


    眾人欣然入席,酒過三巡,楊禹放下筷子,問眾人道:“諸位,對秦州的治理,諸位覺得最重要的是什麽?”


    楊禹這一問,在場的人都不由得一愣。


    李原首先答道:“迴府君,最重要的當是民生。”


    荀卓接著答道:“是吏治。”


    接著其他人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楊禹聽完之後笑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我個人覺得政治大體可分為三個方麵,民政、軍政、稅政。你們所說的民生、吏治等等,要麽等同於這三政之一,要麽就屬於這三政框架內的問題。”


    對此大家倒沒什麽異議,楊禹等旁邊的侍女斟好酒,才接著說道:“而這三政之中,民政與軍政實則又是建立在稅政的基礎上的,沒有稅賦,就談不上民政與軍政。大家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個結論一拋出來,底下頓時響起嗡嗡的議論聲。縱觀曆朝曆代,雖然都免不了要向百姓收取稅賦,但都講究以民為本,無為而治,楊禹卻說稅賦是一切的基礎,這不是把稅賦看得比人還重要嗎?


    作為副主考的杜恆忍不住說道:“明府所言,隻怕有些偏頗了。”


    宋茂更不客氣道:“自古以來,民惟邦本,本固則邦寧,府君將稅政置於民政之上,豈不是本末倒置?莫非使君是想告訴在坐的諸位學子,來日為官一方時,隻管多收些稅賦,而不顧百姓死活?真是豈有此理。”


    宋茂怒了,竟一點麵子也沒給楊禹,在場的官員和士子議論之聲更甚,有的附和宋茂道:“正所謂苛稅猛如虎,即便是出於維係朝廷的運轉,不得不向百姓收取稅賦,但也應輕徭薄賦,盡少擾民為是。”


    “不錯,不錯,漢初文景之世,以德化民,無為而治,天下晏然,民生富足,國庫豐盈,可見隻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國用自足。”


    議論之聲此起彼伏,幾乎都是反對楊禹觀點的。這其中隻有李原等少數幾個人沒有出聲,若有所思。


    楊禹抬手輕輕一壓,壓下了眾人的議論聲,然後對宋茂說道:“宋先生且勿激動,聽我慢慢道來,民惟邦本,本固邦寧,這自然沒錯,然則如何才能固本呢?這就值得商榷了。你們方才所說的無為而治,是建立在耕者有其田的基礎上,才會有天下晏然的景象,若是百姓連土地都沒有了,還繼續無為而治,豈不是坐等滅亡?”


    宋茂反駁道:“百姓失去土地,多由豪強兼並所致,朝廷隻需出台政令,嚴厲打擊豪強兼並土地即可,這豈不是民政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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