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楊朗一聲暴喝,長刀一指,千餘輕騎隨之衝出,帶著滾滾黃塵排山倒海般衝敵陣殺去,唿嘯之聲,直衝雲霄,隆隆的鐵蹄聲如天雷滾滾,震撼山嶽。


    而對麵,三千敵騎亦在陣陣的號角聲中衝出,兩支人馬就如兩片貼地飛掠的烏雲,迅速地接近。


    楊禹站在山坡上,目光凜凜地看著即將撞在一起的兩支大軍,麵無表情。


    薛青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因為楊禹沒有親自下場廝殺,還讓她的幾百人馬留下護衛,薛青不免有些看輕他,正想出言激他一激,但隻是悄悄一眼,薛青就被他那超乎年齡的沉穩懾住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楊禹頭也不迴,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徐徐說道:“我的騎兵自成一體,他們經年苦練,四百人馬為一方陣,你的人馬貿然插進去,反而容易擾亂他們的衝擊陣形。”


    站在高坡上,看得特別真切,楊朗的千餘騎兵在衝鋒時,確實是組成一個個方陣,一排排地向前衝去,同樣數量的騎兵,相較於她們散亂的衝鋒形式,組成方陣後那碾壓一切的氣勢讓人十分震撼,一排排鐵蹄,一排排的刀光,如銅牆鐵壁,有排山倒海之威。


    楊禹隨意地說道:“孫子兵法有雲,善戰者,求之於勢。一顆石頭,放在平地上,你不會感覺到它有什麽威脅,如果把它放在山巔上,它就有了‘勢’,當它從山巔滾下時,就能無堅不摧。軍隊也是一樣,你要想讓一支軍隊能夠無堅不摧,就要想辦法賦予它強大的‘勢’,騎兵從坡上俯衝而下,是一種勢,但坡地不是隨處皆有,故不可恃,將士兵嚴密的組織起來,讓他們形成一體,這同樣會讓他們形成強大的氣勢,而這種‘勢’隨時隨地皆可有,這才是一支軍隊的根本。”


    楊禹說到這,坡下兩支軍隊終於轟然撞在一起,一時間,便如巨浪拍山,殺氣衝霄,血雨紛紛飛濺,衛長安與楊朗一個持長槊,一個持長刀,衝鋒在前,如兩尊洪荒巨獸,刀槊揮過處,敵人紛紛飛墜,敵陣如鬆軟的泥土,被鐵犁犁過,紛紛向兩邊翻開。


    鐵蹄如雷,刀光如幕,熱血如雨,殺聲如潮,一時間黃塵漫漫,山陵震撼,百鳥驚飛。


    在楊朗和衛長安這兩尊殺神無與倫比的殺傷力麵前,敵人嚇得肝膽俱顫,鬼哭狼嚎地向兩邊避開。


    而楊朗與衛長安身後的第一個方陣,也開始收縮成一個三角陣形,如同一柄巨斧,順著楊朗與衛長安撕開的裂縫狠狠地劈入,把敵陣劈得越裂越大,接著被後麵兩個壓來的方陣無情地碾過,留下滿地的殘肢斷臂和無主的戰馬仰天嘶嗚。


    王鬆壽第一次見到如此勇猛的雙煞,那一刀一槊交相輝映,簡直是無堅不摧,望著兩個殺得滿身血紅的天煞星越來越近,王鬆壽的心肝不禁陣陣發顫。


    王鬆壽意識到二人正是衝著他的帥旗殺來後,再也沒有一絲迎擊的勇氣,立即夾馬飛逃,楊朗與衛長安目標明確,撥馬追著王鬆壽的帥旗殺去,緊追不舍,兩三千敵軍發現己方主帥被追得狼狽而逃後,最後一絲勇氣也跟著泄光了,潰敗之勢一發不可收拾,紛紛各自奪路而逃。


    山坡上,楊禹對薛青說道:“你可以帶著你的人馬下去追敵了,記住,人是重要的資源,隻要投降,不必過多殺傷。”


    “我又不是嗜殺之人。”薛青應了一句,立即帶著自己的幾百人馬俯衝而下,唿嘯著向潰逃的敵軍掠去。


    山坡上,楊禹身邊隻剩下一兩百騎,這兩百人中不少是生於雲嶺塢長於雲嶺塢的,他們見楊禹沒有隨薛青衝殺下去,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們與薛青不同,絕不會因為楊禹沒有親自下場廝殺而有輕視之心;


    從他們望向楊禹那熱切的目光便不難看出,他們對楊禹的崇拜是深入到骨髓裏的,沒有四郎,哪裏會有雲嶺塢的今天?


    看看下麵戰場中潰不成軍的敵人,大家心中不禁熱血澎湃,久久難平。


    王鬆壽三千西秦騎兵,被楊朗與衛長安率領的千餘人馬一舉擊潰,不可否認,楊朗與衛長安二人的恐怖攻擊力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他們一路衝殺進去,殺得人頭滾滾,血肉橫飛,讓敵軍嚇得紛紛避讓,這為後麵的軍陣鑿入敵陣形成了最銳利的鋒刃。


    但楊朗他們後麵嚴密的衝鋒陣型,才是這次勝利最根本的保障。


    如果沒有如此嚴密強悍的陣形跟隨推進,楊朗與衛長安再兇猛也隻是兩個人,兩軍一旦陷入大混戰,敵我難分,二人所能發揮出來的效果也就有限了。


    而有一個組織嚴密的陣形跟著楊朗與衛長安推進,使得敵陣被迅速鑿開形成的豁口,保證了二人不至於陷入敵人重重包圍之中,他們隻需要不斷的向前衝殺再衝殺,根本不用擔心背後會有冷箭射來。


    戰後,薛青與張敬等人對雲嶺塢的騎兵方形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趁著士兵們打掃戰場的空隙,二人不約而同地與楊禹聊起了這事來。


    楊禹坐在坡上,一邊喝著水,一邊說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自永嘉之亂以來,各個遊牧部族能否崛起,其實主要不是看這個部族人口多寡,比如石勒的羯族人數並不多,而苻堅的氐族與其他部族相比,也隻能算是小部族。縱觀劉淵、石勒、慕容恪、苻堅、拓跋珪這些人之所以能帶領著他們的部族崛起,稱雄一時,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你們知道是什麽嗎?”


    “這些人都稱得上是一時人傑。”


    “他們都重用漢人。”


    “準確地說,這個共同的特點是他們或他們的部族漢化的程度都比較高。而衡量他們的漢化程度,不光是看他們是否學會了漢字,更要看他們學習漢人的政治構架以及組織能力。”


    秦州胡漢雜居,薛青與張敬他們對胡人軍隊比較熟悉,經楊禹這麽一說,深有感觸道:“沒錯,以前遊牧部族的騎兵在作戰時,通常都是亂糟糟地跟著帥旗往前衝,毫無陣形可言,這種作戰方式難以將整支軍隊的力量凝聚起來,他們的戰鬥力其實很有限,敵弱則進,強即退走。”


    楊禹點頭道:“軍隊想最大程度的放大戰鬥力,隻有通過嚴密的組織方陣去形成強大的戰鬥力。總之一句話:有組織一定會比沒有組織強。同樣一支軍隊,一旦組織起了嚴密的陣形,其殺傷性和震撼性便會成倍甚至數十倍的增加。這就是我們雲嶺塢這幾年苦練騎兵方陣的原因。”


    這次戰鬥給薛青的震撼很大,雲嶺塢的人馬與他的幾百人馬在平時看不出太大的差別,而一旦組成了方陣,而且在衝鋒的過程中還能迅速有序地變陣,這高下之分就十分明顯了。


    “能不能教教我,具體是怎麽訓練的?”薛青脫口問道,她高鼻深眼,身高腿長,自然散發著一股異域風情。


    楊禹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她,笑道:“聽你這口氣,是準備學會了便單幹?”


    薛青一驚,連忙躬身施禮道:“屬下不敢,屬下隻是想……”


    “行了,跟你開句玩笑而已,你們既然已歸附於我,你的人馬便是我的人馬,還有什麽你我之分,將來所有兵馬,自然是一體訓練。”


    “是,屬下出言無狀,還請楊參軍治罪。”


    楊禹看著她那颯爽的英姿,輕聲一歎道:“你們剛剛來歸附,心裏還存有小團體的意識,這不足為奇,不過你們要清楚,咱們現在是強敵環伺,將來的處境可能會更艱難,如果你們不能打破原有的小團體意識,將力量凝聚在一起,那麽咱們被消滅隻是時間問題。我今天之所以跟你們聊那些遊牧部族如何崛起的事情,就是希望你們能以史為鑒,如果當初沒有八王之亂的大內鬥,這些遊牧部族能入主中原嗎?如果你們不想這樣的悲劇在秦州再重演一次,就隻能放下自己的小團體意識,大家團結起來,這事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想一想。”


    楊禹也不看各人的神色,他說完便轉開話題道:“好了,大家準備一下,打掃完戰場咱們便繼續西進,爭取把獂道等城奪迴來。”


    “喏!”


    楊禹他們在後麵打掃戰場,楊朗與衛長安卻是對王鬆壽緊追不舍的。


    王鬆壽狼狽不堪,好不容易帶著幾名親兵逃迴到獂道縣城下,眼看楊朗他們追得緊,連忙繞城繼續西逃,從這兩天剛剛建好的浮橋向渭水西岸的襄武城逃去。


    衛長安帶一支人馬留下,楊朗則繼續拚命地追趕。


    “快,關城門…….”


    王鬆壽的盔甲早就丟了,頭發散亂,一進襄武城門就大喊大叫,城上的守軍見王鬆壽這副見鬼的樣子,後麵還追著滾滾鐵騎,無不震駭,大家手忙腳亂,有的放箭,有的的把吊橋絞起,楊朗催馬趕到,冒著箭矢驀然暴吼,長刀揮斬而出,硬生生把升起一人多高的吊橋鐵索斬斷。


    王鬆壽正準備下馬,迴頭一望,關到一半的城門外,吊橋落下,楊朗一馬當先衝了過來。被追得魂不附體的王鬆壽“啊”的一聲,連忙拍馬向北門繼續逃竄。


    楊禹率軍趕到南安郡治所在的獂道城時,王鬆壽已逃得沒影了。


    東流的渭水到這裏拐了個彎南流,獂道城建於渭水東岸;而在渭水西岸,相隔不過六七裏,便是原隴西郡治所在的襄武城(今隴西縣)。


    兩個郡治所在地的城池離得如此之近,放眼整個天下恐怕是絕無僅有的,這大概與這一帶渭水兩岸地勢比較開闊,適宜農牧有關。


    這幾年後秦與西秦在這兩城對峙,時有戰爭,所在城高牆厚,非中陶、新興那樣的小城可比。


    尤其是隴西郡治所在的襄武城,與秦州州治所在的上邽城不遑多讓。


    楊禹暗暗慶幸,在三哥楊朗一路追殺下,竟連對岸的襄武城也順帶拿下了,兩城降者合計近千之眾。


    這真是意外之喜啊,若是讓王鬆壽依城而守,楊禹這點人馬也隻有望城興歎的份了。


    獂道城中的百姓大概是經曆戰亂多了,倒也沒有大亂,那些漢人耄老得知來的是晉軍後,率眾迎出城來,犒之以牛酒。


    其中一個叫宋茂的老儒,在楊禹麵前不禁老淚縱橫,放聲悲唿道:“不曾想我宋茂這油燈將枯之人,還有幸看到王師收複秦州,蒼天啊,我宋茂死而無憾矣!將軍在上,請受老朽一拜。”


    楊禹見他搖搖欲墜,連忙扶住他說道:“老先生,切莫如此,讓大家淪落胡塵,是我輩軍人的恥辱,各位父老鄉親,我們來晚了,讓大家受了太多的苦,該是我等向大家施禮致歉才是。”


    楊禹說了就做,後退兩步,大喝道:“全體將士聽令,下馬!”


    隨著楊禹的命令傳達下去,身後的騎兵迅速下馬,肅立於馬旁。


    “給父老鄉親們敬禮!”


    全軍將士,紛紛隨著楊禹躬身行禮,這一幕驚呆了包括宋茂在內的所有人,別說普通的老百姓了,就是宋茂這樣熟讀經史的老儒,也從未聽說過哪支軍隊在收複城池之後,集體給城中百姓敬禮的。


    宋茂顫悠悠地上來,親自扶起楊禹,再次老淚縱橫地大喊道:“以保家衛國為己任,這才是王師,這才是真正的王師啊!我秦州百姓有救了,蒼天開眼啊!”


    他那些學生怕他激動過度,傷了身子,一邊給楊禹迴禮,一邊上來扶住老先生。


    前來迎接的百姓也感動莫名,這支軍隊和以往他們見到的任何一支軍隊都不同,他們不是一來就燒殺搶掠,也不是先要吃要喝,而竟然是先給城中百姓施禮道歉。


    在這個戰亂不休,人命賤如草芥的年代,百姓甚至被當成兩腳羊,成為軍隊的口糧。這一切與楊禹這支軍隊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也難怪把百姓們感動的熱淚盈眶,以至於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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