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鸞愁眉不展,但一時又無良策,隻能幹著急。楊禹自信地說道:“別擔心,出使北魏那會兒,那麽危急的情況我不是都解決了嗎?”


    他這麽一說,劉青鸞還真放心了不少,對楊禹的應變能力,她有種莫名的信任,這也是她看好楊禹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管如何,你總得跟我迴去見見伯父,你這樣掛冠而去,伯父很生氣,不為別的,就算看在二弟一力推舉你的份上,你也要跟我迴去見見伯父好嗎?”


    “行,我跟你迴去。”


    後秦的皇宮之中,劉裕正帶著一幹幕僚及將領遊覽宮苑,當年西漢用時百年方建成長安城及長樂宮、未央宮、上林苑等宮苑,都早已毀於戰火,而這一百多年來,長安更是淪落異族手中,前趙、前秦、後秦先後在長安建都,世事滄桑,莫過於此。


    劉裕作為西漢皇族後裔,看著眼前的宮室,不禁感慨萬千,轉頭問旁邊的右長史鄭鮮之:“鄭長史,你熟讀經史,秦漢興衰之由,你說說看?”


    鄭鮮之當即依賈誼的《過秦論》大丟書袋侃了一通,但似乎是有意迴避談論漢朝之事。


    劉裕聽了再問道:“強秦及子嬰而亡,已為晚矣,然而細觀始皇為人,可謂英明,何以所任非人,以至於二世而亡?”


    鄭鮮之答道:“夫佞言似忠,奸言似信,中人以上,乃可語上,始皇未及中人,所以暗於識士也。”


    劉裕聽完他對始皇帝的評價,便不再問了,他率先登上望樓,眺望渭水,想到關中複雜的局勢,不由得歎道:“這渭水之濱,還有呂望那樣的人才嗎?”


    鄭鮮之立即安慰道:“昔葉公好龍而真龍見,燕昭王市骨而駿足至。明公以旰食待士,豈患海內無人耶?”


    “鄭長史所言甚是。”劉裕說完,丁旿上來,在劉裕身邊輕語了幾句,劉裕一怔,隨即笑道:“倒不知這是馬骨還是千裏馬了。”


    鄭鮮之不知劉裕這話是什麽意思,一時無從作答,有些尷尬。


    劉裕又走走看看一陣,便結束了這次遊覽,迴到前殿後便讓丁旿把楊禹帶上來。


    在劉裕看來,楊禹是不是千裏馬還難下定論,但至少他現在需要這麽一副馬骨。


    楊禹入殿,見鄭鮮之、孔寧子、王鎮惡、檀道濟、謝晦、沈田子、沈林子等很多文武皆在場,甚至剛被任命為平陽太守的薛辯也在,楊禹不及多想,當即拜道:“楊禹拜見太尉。”


    “楊禹,本公可曾虧待於你呐?”


    “禹本布衣,淪落於胡塵,苟全性命於亂世,太尉不以臣卑鄙,擢禹於草莽,委以重任,禹由是感激,遂許太尉以驅馳,持節雲中……”


    “夠了!你以為你是諸葛亮嗎?”謝晦大喝一聲,他對楊禹的恨意不可謂不深,當即轉頭對劉裕說道:“明公,此人一看便是奸邪之輩,自身無鬥筲之才,往日靠抄他人詩文以博取名聲,如此也就罷了,在明公麵前,竟敢抄諸葛丞相的出師表,如此不知羞恥之徒,還請明公將其治罪,以正視聽。”


    謝晦對楊禹敢之入骨,這會兒再看劉裕特意召見他,心裏已經夠鬱悶的了,再聽楊禹竟敢當眾盜用出師表,哪裏還肯罷休。


    對於楊禹的行為,劉裕倒沒有多少反感,不知為什麽,反而有點樂了。


    想起楊禹辭官,多因謝晦等人排擠而起,想到謝晦把手伸到了北府軍裏,劉裕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說道:“謝參軍且退下。”


    劉裕雖然沒有明著責備謝晦,但這一句且退下無異於當眾給了謝晦一個難堪。


    謝晦雖然傲驕,卻是聰明之人,很快想到了其中的原因,心頭巨震,臉色灰敗。


    楊禹看在眼裏,心頭大快,就知道你忍不住,就知道你會跳出來,老子雖然沒準備繼續在這兒混,但對你這種人,能坑一次是一次。


    劉裕不再理會謝晦,對楊禹說道:“楊禹,你既然知道本公待你不薄,何以在本公急需用人之際,辭官而去,你把本公這幕府當成什麽地方了?”


    “迴太尉,正如謝參軍所言,禹無鬥筲之才,雖蒙太尉錯愛,禹卻不能沒有自知之明,太尉行的是經天緯地之事,禹無鬥筲之才,不敢誤太尉大事,是以辭去。”


    楊禹一再強調自己無鬥筲之才,每強調一次就相當於一個巴掌狠狠的打在謝晦臉上,氣得謝晦差點吐血。


    “楊禹,你不必過謙,你出使北魏,彰我上國威儀於索虜之廷;領兵馳援武關,又能以良策助振武將軍取得青泥大捷,本公一向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你有功而自去,豈不讓人以為本公賞罰不明?”


    “太尉錯愛,禹實不敢當,出使北魏,禹隻是為了將功贖罪,之所以能不負使命,也全賴太尉之威,青泥大捷,乃振武將軍激勵士氣,指揮有方,和禹也沒有關係……”


    “好了,楊禹,你不必再說了,爾等功過本公心裏皆有數,辭官之事,你休要再提。”


    “禹不敢欺瞞太尉,禹之所以辭官,除了自知才薄之外,還另有原因。”


    “哦?說來聽聽。”


    “太尉可知,禹家在秦州,不幸陷於胡塵久矣,我等年年盼,日日盼,好不容易盼得太尉伐取關中,奈何禹也知道,眼下關中未定,北邊胡夏虎視眈眈,加上河北還有十萬鮮卑大軍威脅中原,太尉一時間怕是難以發兵西去,我得到消息,姚艾欲以秦州投乞伏熾磐,我心急如焚,實不願舉家再陷於胡塵,正欲返迴秦州,看能不能組織鄉勇阻止姚艾投向乞伏熾磐,若不能阻止,至少也要將家中親屬遷到關中來,以免再受辱於羌胡,還望太尉了解禹一片苦心,容禹迴鄉組織鄉勇阻止姚艾,太尉,時不我待,再遲可就來不及了。”


    聽了楊禹這番話,劉裕久久沒有開口,殿中文武則是低聲議論起來。


    要經略關中,劉裕並非不知秦州乃至隴右、河西的重要性,他何嚐不想一舉掃平這些地方?


    奈何正如楊禹所說,他現在的戰線已經拉得很長了,中原要防著北魏南下,關中也得防著胡夏南侵。


    更重要的是後勤補給問題,之前依賴黃河水道,後勤糧草還能跟得上,如果繼續西進,後勤將成為巨大的難題。


    關中剛剛拿下,人心未附,如果這個時候在關中搜刮糧草,必將人心盡失。


    再則,手下的將士已征戰一年有餘,拿下關中後,大家都在等著論功行賞,銳氣已失,估計這個時候誰也不願意繼續西進了。


    這些問題都是明擺著的,根本不需要討論,正是因此,在拿下關中平原之後,大家默契地停止了西進的腳步。


    劉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楊禹,你可有把握奪取秦州?”


    “明公,不可……”


    劉裕抬手一壓,壓住了騷動的文武。


    楊禹長身揖道:“太尉,在禹而言,這不是有沒有把握的問題,而是哪怕九死一生,粉身碎骨,也必須去做的事,然禹也知道太尉的難處,不敢多求,隻求太尉能給我一幢兵馬,屬下這就西行,誓予太尉拿下秦州。”


    “明公,萬萬不可,楊禹一介文弱,把將士交付予他無異於讓將士去送死。”


    “明公,秦州西去千裏之遙,南有楊盛,西有乞伏熾磐,北有劉勃勃、沮渠蒙遜,各方虎視眈眈,豈是楊禹一時衝動而能拿下的?予其兵馬,隻是去送死。”


    “明公,我軍征戰經年,行程萬裏,已是師老兵疲,加上關中未穩,糧草難繼,此時實不宜貿然西取秦州,就算僥幸取得秦州,也難以守住,隻會徒增傷亡,折我軍威。”


    殿中文武,包括檀道濟在內,都紛紛開口反對,劉裕暗暗一驚,他久居上位,心誌早已磨礪得堅硬如鐵,這次不知為何,差點出於同情,同意了楊禹的請求。或者是因為楊禹曾經那句“遺民淚盡胡塵裏,南望王師又一年”導致的吧。


    “楊禹,你的心情本公能理解,但此事確實不宜操之過急,你且在本公帳下安心效力,本公答應你,待關中略定,立即發兵西取秦州,如何?”


    “太尉心意,禹感激不盡,然禹之親屬皆在秦州,當此離亂之時,禹若不問,還有何麵目立於這天地之間,太尉知遇之恩,禹恐怕隻有來生再報了。太尉,禹就此別過!”


    “楊參軍且慢。”諮議參軍王修適時開口,楊禹也很配合的停下腳步。


    王修這才對劉裕說道:“明公,此時確實不宜派兵西征,但楊參軍牽掛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既然楊參軍懷必死之誌,太尉何妨賜其旌旗,予其兵器,讓其招募鄉勇西取秦州,以成全其誌呢。”


    ***


    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隻似無。


    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於。


    漢家君臣歡宴終,高議雲台論戰功。


    天子臨軒賜侯印,將軍佩出明光宮。


    長安西市,人頭攢動,把西市南門一則的高台圍得水泄不通,台上女伎唱罷,台下頓時傳出陣陣喝彩之聲,這時台上一個中年男子一敲鑼,邦!台下這才安靜下來。


    中年男子隨即大聲說道:“各位英雄好漢,大家想不想高議雲台論戰功?想不想天子臨軒賜侯印?我知道,哪個好男兒都想,我也想,可惜,我年紀大了,否則,我這迴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去博他一場大富貴。”


    “安靜,安靜,大家聽我接著說,這次劉太尉北伐,一舉蕩平中原,收複關中,可謂是氣吞萬裏如虎,來日論功行賞,封侯者不知凡幾,各位英雄好漢羨慕不羨慕?”


    “重頭戲來了,大家也別光顧著羨慕,聽好了,太尉知道關中男兒英雄了得,也願意給大家一個博取功名,封妻蔭子的機會,現在,就在西城校場,太尉正在招募丁勇,組建新軍,準備西取秦州、收複隴右、蕩平河西,這天下,還有誰能逆太尉之鋒芒,是男兒的,還等什麽?還不跨上戰馬,帶上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好,說得好!我吳剛一條賤命,怕個鳥,今迴也去博他個萬戶侯。”


    “同去!同去!”


    “我也去!”


    西北本就民風彪悍,聽了女伎唱的曲,受了中年男子鼓動,加上劉裕這一路殺來,確實是氣吞萬裏如虎,無人能擋,台下那些壯漢激動之餘,紛紛叫著同去,圍觀的民眾見他們這麽慷慨,也紛紛叫好,氣氛極其熱烈。


    城裏城外,像這樣的宣傳點有很多個,牽著馬的衛長安看了許久,猶豫再三,最後也轉身往西城校場走去。


    對麵的酒樓上,太尉參軍謝晦麵露不屑之色,對同來的顏延之說道:“抄襲他人詩文,肆意煽動人心,這些他倒是在行,我倒要看看,真到了戰場上,他能活幾日。”


    顏延之答道:“楊禹打著太尉的名號,如此肆意胡為,太尉竟是不聞不問。”


    “太尉頗受其蠱惑,這廝去了也好,否則留在太尉身邊,絕非好事。”


    “這倒也是,走了,再看下去也無甚新意,且由他去吧。”


    城西校場,前來投軍的青壯絡繹不絕,楊禹一身盔甲,坐於點將台上,看到募兵效果不錯,心中甚慰。


    他已吩咐下去,優先選取那些擅長騎射,或者家中沒有父母妻兒的,這樣的人牽掛不多,到需要拚命的時候顧慮少些,兩日時間下來,已招募了一千多人。


    在前來應募的人中,楊禹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一怔,隨即迅速躍下點將台,翻身上馬,向那人馳去。


    此時衛長安也看到了他,他反應也不慢,立即翻身上馬想要離開。


    “你等等!”楊禹叫道。


    衛長安吃過楊禹的虧,卻也不怕他,隻是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楊禹。


    “放心,我沒有惡意,當初咱們各為其主,並無私仇,過去的事情,已然過去,我沒有尋仇的意願,而你今日也沒有殺我的必要了,我說的沒錯吧,行了,可否借幾步說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逐鹿南北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昊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昊遠並收藏逐鹿南北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