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小九一邊趕車,一邊為難地說道:“郎君,咱們的小院隻有一廳兩室,一下子多了四個人,這可怎生是好?”


    “先擠擠,實在不行,明天再另找個大點的宅子。”


    “又要重新置辦啊?咱們在洛陽城也住不了多久,要不把人送到翰林齋去,也省得麻煩。”


    楊禹長長唿了一口氣,有些鬱悶地說道:“不行,這樣一來很容易讓人知道翰林齋和咱們有關係,二來,這幾個女子很可能是太尉用來試探我的。”


    “啊,這麽說劉太尉還是不信任郎君您?”


    “所謂孤家寡人,哪裏會有真正信任的人,即便有,也不多。他要用人,肯定會反複試探。要試探一個人,無非是使之以財,試之以色,醉之以酒,窮之以辭,與之間諜之類的手段,今日賜我四個女人,恐怕就是用來試探我的。”


    “原來竟是這樣,郎君,那怎麽辦?”


    楊禹吸了吸鼻子,是啊,怎麽辦?關鍵是劉裕希望看到的結果是什麽?


    “小九,你說劉太尉是希望我心存大誌,不為美色所動呢,還是希望我像平常人那樣,有些小愛好小缺點什麽的?”


    “我不知道,郎君覺得呢?”


    “你郎君我也不知道啊,我在他帳下還隻是個邊緣人物,又沒有實權,按說他不應該提防我才對。要是我位高權重,那他希望我有點小愛好小缺點那沒得說。可要說他希望我心存大誌,不為美色所動吧,這聽起來怎麽感覺更危險呢,嗯,真有些亂……”


    “郎君,大不了迴關中後咱們這官不做了,我看他還試探什麽?”


    “咦,還是小九聰明,對啊,管他呢,順其自然就好,大不了這官咱們不做了。”


    小九一聽自家郎君這麽誇他,眼裏頓時充滿了笑意,嗯,今天感覺自家郎君特別討人喜歡,往日裏,他好像無所不知,仿佛神一般的存在,沒想到他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呃,自己為什麽這麽開心呢,難道自己希望郎君是頭蠢豬……


    “小九,想什麽呢?口水都流下來了。”


    “啊!”小九連忙抬手擦嘴,哪有口水?這才知道被自家郎君捉弄了,他白眼一番,隻剩下嘴角不著痕跡地牽動兩下。


    當初王鎮惡、檀道濟兵圍洛陽時,鎮守洛陽的姚洸一看形勢不對,便乖乖出城投降了。因此這次洛陽城沒有遭到戰爭破壞,東西兩市的商鋪都開始營業了。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城頭大王旗怎麽換自己管不著,但一天不營生,家裏恐怕就沒米下鍋了,因此街上行人已是絡繹不絕,而且由於劉裕大軍的到來,大量糧草物資運到,市麵上比過去還熱鬧幾分。


    街麵上除了有士兵加強巡邏之外,並沒有戰時那種緊張的戒嚴和盤查,這從一個側麵反映出劉裕對於伐秦的信心。


    楊禹為作諮議參軍,不用到前線廝殺,對戰爭感覺自然也沒那麽強烈,加上剛出使歸來,劉裕給了五天假,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這會兒楊禹的心情是比較放鬆的。


    小九置辦的小院在西市以南的立春坊,坊內的房子多數比較普通,顯然這裏多是平民聚居的裏坊。


    小院隻有三間正屋,一廳兩室,磚瓦結構,另加兩間土坯廂房,一間作廚房用,另一間一半堆雜物,一邊作為浴室。


    本來兩個臥房剛剛夠楊禹和小九住,現在一下子多了四個女人,晚上怎麽睡便成問題了。


    幾人進了小院後,楊禹搬出一張胡凳,往廳門口一坐,對那四個垂頭呆立的女子招了招手,幾人磨磨蹭蹭走到楊禹前麵,頭更低了。


    “把頭都抬起來。”


    楊大參軍一聲令下,結果沒一個聽的,這讓身為主人的他很沒麵子。


    “我的話竟敢不聽,迴頭賣到青樓去。”


    唰,這下四個腦袋齊刷刷的抬了起來,嗯,長得都很水靈,從左邊算起,第一個和第二個尤為出色,神色雖淒慘,卻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從左邊開始,報上名來。”


    “姚清秋。”


    “慕容楚。”


    “姚憐。”


    “奴婢名叫魏嬋兒。”


    雖然一個個聲音細若蚊囈,好歹是讓楊禹聽清了,這其中有意思的,隻有魏嬋兒有淪落為奴的覺悟,其他三人都是直報姓名。


    楊禹又大致盤問了一下,得知這四個人姚清秋出身最為金貴,她父親是姚興第四子姚洸,妥妥的皇孫女。


    慕容楚是陳留尉慕容齊之女。


    姚憐是姚清秋堂妹,父親姚都官至鎮東將軍。


    魏嬋兒是姚洸幕僚魏常之女。


    這麽一算下來,四個女子以前都是官宦之女,劉裕把這四個人給他,這哪裏是做婢女使喚的,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小姐,她們不用你伺候就好了。


    “你們誰會做飯?”


    楊禹不死心,問了一句,結果不出所料,四個腦袋全都低下去,沒一個做聲。


    靠,算我嘴欠,晚上暖床你們總該會吧。


    楊禹給小九一個無奈的眼神,說道:“小九啊,你家郎君我不想絕食,晚飯還得你來做,不過也別讓她們閑著,一起去打打下手,讓她們學著點,總不能讓咱們一直伺候她們。”


    楊禹覺得這樣安排,自己的晚飯保險一點,然而事實證明,盲目的樂觀主義是要付出代價的。


    等晚飯端上來,楊禹還沒端碗,就聞到了一股焦糊味,他忍不住問道:“小九,這飯怎麽是糊的?”


    小九吸了吸鼻子,指著慕容楚說道:“飯熟之後,我讓他把柴火退了,結果她半天退不出來,這飯大概就糊了。”


    楊禹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他這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形勢的嚴峻性。


    好吧,飯糊了,就菜喝兩杯小酒也行。


    楊禹一筷子往菜盤伸去時,小九的神色不禁有些緊張,可惜,楊禹卻沒有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


    噗!


    剛嚼一口的菜,楊禹的五官頓時一陣扭曲,一口菜全噴出了出來。


    “小九!”


    楊禹大唿一聲,一向冷靜的小九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吱吱唔唔地解釋道:“郎君,這菜……鹹是鹹了點,可是家裏沒菜了,要不我給你舀瓢水,你兌著水……將就……吃點?”


    “好主意!”楊禹白眼一翻,說道:“小九啊,先前我就是怕吃不上飯,才讓你去做,結果倒好,這這這......這是什麽情況啊?”


    小九一指姚清秋,有些委屈地說道:“我讓她給我遞鹽巴,結果她一不小心讓整包鹽掉鍋裏了…….”


    望著幾個腦袋都快埋到胸脯裏的女人,楊禹不禁懷疑,劉裕這哪裏是賜他婢女,這分明是要他絕食啊。


    “郎君,你就不應該讓她們去給我打下手,淨添亂了。”小九最後還小聲埋怨了一句。


    這都是什麽世道啊,楊禹這一瞬間對人生充滿了懷疑,望著小幾案的飯菜,楊禹肚子嚕嚕響,卻不敢再下一筷,他還沒出聲呢,旁邊卻傳來了輕輕的抽泣聲。


    楊禹心情不太好,對抽泣的姚清秋說道:“罵你了嗎?再哭信不信我讓你把這菜全吃了。”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望著眼前四個所謂的侍女,楊禹有些無奈,一個個不是郡主就是官家大小姐出身,十指不沾陽春水,本郎君還得先伺候你們才行,這算哪門子迴事嘛。


    “行了,小九,去買些吃的迴來。”


    “郎君,這會兒坊門都關了。”


    不是吧,難道今晚真的要餓肚子了?


    劉裕帥府裏,傅亮和王修剛離開,劉青鸞就進來了,把一碗羹湯往劉裕案上一放,也不出聲。


    劉裕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問道:“青鸞,這是怎麽了?為何悶悶不樂啊?”


    “還不是因為伯父你。”劉青鸞嘟著小嘴哼道,“伯父為何要賜他幾個女子?”


    “誰?哦,楊禹啊,不是你不讓我罰他、還讓我籠絡他嗎?”


    “可我也沒讓你賜他女人啊!”


    噗!劉裕忍不住噴出了一口羹湯,卻也顧不上了,“青鸞,你不會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伯父!”劉青鸞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頓時高了幾十個分貝,“伯父你淨胡說,誰看上那臭男人了?我隻是……隻是覺得伯父不應該賜他女人,伯父你不知道,姓楊的鬼精得很,他肯定能猜出伯父是在試探他,這般隻會適得其反。”


    劉裕見她俏臉霞紅,語無倫次,分明是小女兒家動了情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堵,仿佛自家的寶貝被人搶了似的。


    劉裕的沉默倒讓劉青鸞很快恢複了鎮定,她輕掠了一下發絲,掩飾好自己人的窘態,接著說道:“伯父,楊禹此人沒有表麵那麽簡單,這次出使北魏,我留心觀察,發現他行事看似魯莽出格,但其實多在他的謀算之中,而且,他似乎也不太在乎事敗,我擔心……”


    “擔心什麽?”


    “我擔心他的心思並不在伯父這裏,若事有不逮,他大不了一走了之,所以他不太在乎成敗,自然也不願盡心為伯父謀劃,我甚至懷疑當初他要戴罪立功,根本就是想借機前往北魏遊曆一番。”


    “果真?”


    “這些雖然隻是我的猜測,但以我對他的了解,應該八九不離十。伯父,縱觀曆史,有些人注定成不了事,如袁紹之流,多謀寡斷、色厲膽荏,做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而楊禹恰好相反,多謀善斷,外柔內堅,關鍵時候能豁出一切,放手一博。加上他的見識非同一般,對許多事物的見解往往能跳出尋常,以一種聞所未聞的角度去切入,讓人耳目一新。”


    劉青鸞把自己人一路上對楊禹的觀察細細道來,劉裕聽得非常認真,但一直沒有什麽表示。


    最後卻聽劉青鸞說道:“伯父,楊禹絕非等閑之輩,伯父若真想籠絡他,可從家族姐妹中選一人許配於他,而不應用幾個俘虜去試探他。”


    說到這,劉青鸞突然沉默了一下,最後咬了咬嘴唇說道,“伯父,楊禹此人,若能使之歸心,絕對能成為一大助力,若不能使之歸心,則……則宜盡快除之。”


    阿嚏!


    楊禹突然猛打了個噴嚏,嚇得四個女子為之一顫,小九關心地問道:“郎君,是不是染了風寒?”


    “沒事,大概是誰在背後說我壞話了,不管了,走,咱們討些吃食去,不然餓一晚,可就真的餓出病來了。”


    “哦,討吃食啊……什麽?討飯?郎君要去討飯?”


    小九差點跳起來,不可置信地指著楊禹,一時間竟忘了上下尊卑。


    楊禹一抬手把他的手指拍開,沒好氣地說道:“想什麽呢,剛才我見坊間有個道觀,咱們去捐點香油錢,再蹭道觀一頓晚飯。”


    “哦,原來是這樣。”


    楊禹帶頭出門,小九背著劍緊跟其後,剩下四個女子全不知所措,楊禹頭也不迴地說道:“你們愣著幹嘛,還不跟上,還想讓我給你們打包不成?”


    小九小聲地說道:“郎君,讓她們幾個跟去不太好吧,我給她們帶點迴來不就得了嗎。”


    “你不懂,這叫排場,道士有時也很勢利的,你不擺點排場,他們未必肯給你飯吃。”


    楊禹笑了笑,迴頭對跟上來的四個女子說道,“我堂堂的諮議參軍,竟被你們弄得要去道觀蹭飯,你們呀,等下記得把頭給我抬起來,把以往官家小姐的氣派擺出來,誰要是再畏畏縮縮的,弄得今晚沒飯吃,小心我把她烤了吃。”


    走在前麵的慕容楚咬著嘴唇,低著頭不敢吭聲。她們幾個人心裏有彷徨、有緊張、但經過這半天時間的接觸,感覺楊禹這個人還好,晚飯被弄砸了,他竟然沒有大發雷霆,要是換了那些兇惡之人,今天幾人怕少不得挨一頓打了。


    向晚的餘暉斜照在街邊的瓦麵上,街道兩邊的住家大多已關門,也有少數還敞開著大門的,從院裏看到楊禹一行走過,都不免好奇的多看幾眼。


    這個時代,城市生活就是這點不方便,城中各坊都有圍牆,商業買賣基本都集中在東西兩市,時間一到,各坊大門一關,禁止出入。


    特別是立春坊聚居的多是鬥升小民,到了晚上,連燈火都不多見,不像那些官宦富戶聚居的坊,裏麵有青樓酒館通宵達旦營業。


    道觀離楊禹的小院不算太遠,轉兩個彎就到了,看上去規模不小,門上的匾額刻著三個字:玄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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