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城南的杏花巷,地處偏僻,大雨中一輛馬車急馳而來,車輪子切開路麵積水,兩片水花飛濺。


    如此滂沱大雨,陋巷中不見一人,馬車很快在巷內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車上跳下一個人,急切地拍了拍院門,此人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看不清麵容。院門很快打開一線,蓑衣人閃身而進,順手把門一掩便急不可待地說道:“劉裕正在碼頭檢查糧草,機會難得,快!”


    “哎,怎麽不早些傳信。“開門的大漢一聽,不禁大急。


    “天降大雨,劉裕臨時起意要去碼頭查看糧草,我家大王得知此事,便馬上命我來傳信,我可是半刻也沒有耽擱啊。”


    “我們這就趕往碼頭。”大漢說著便要轉身迴屋。


    “等等……”蓑衣人有些猶豫地說道,“你們小心點,不管如何,萬不可連累我家大王。”


    “放心吧,我等自有分寸。”


    蓑衣人不敢多留,匆匆出門上車離去。


    彭城碼頭上,大量民夫正在冒雨搬沙袋,在高大的糧堆四邊圍堤防水。劉裕在旁邊庫簷下避雨,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主管糧草的楊禹竟沒趕到,他心中怒火更盛。


    風雨中又一道閃電劃下,此時對麵的民房中突然飛出大片的蝙蝠,黑壓壓的如烏雲般飛來,這些蝙蝠大如巴掌,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吱吱地叫著,極為瘮人。


    更恐怖的是,這些蝙蝠見人便撲下來吸血,許多民夫身上落滿了蝙蝠,嚇得慘叫著,撲騰著,場麵頓時大亂。


    “保護太尉!”白直隊主丁旿大喝,拔刀將飛來的蝙蝠削落一片,一時腥風彌漫。就在此時,一點寒芒從蝙蝠間射來,丁旿大驚,在這千鈞一發之間,他奮力舉盾擋在劉裕麵前。


    當!一支勁箭射在鐵盾上,其他侍衛反應過來,紛紛舉盾將劉裕團團護住,六個民夫模樣的蒙麵人提刀衝來,被侍衛擋住,雙方戰成一團。


    “劉裕狗賊意圖謀朝篡位,今日我等奉譙王之命取爾狗命,納命來吧!”


    刺客武功高強,大聲唿喊著揮刀砍殺,勢若狂潮,侍衛人數雖不少,但被吸血蝙蝠幹擾,顧此失彼,不斷有人中刀倒下,鮮血很快將地上的雨水染紅一大片。


    刺客猛如虎,不斷接近劉裕,逼得侍衛不斷後退,形勢岌岌可危,丁旿於是讓劉裕退入倉庫,命白直隊死守倉庫門口。


    楊禹和小九趕到碼頭時,碼頭上正一片大亂,無數蝙蝠在飛舞,大量民夫在驚恐中亂竄,此時大批士兵聞訊趕到,楊禹趕緊大喊:“快找火把!那邊倉庫裏有火油,快去!”


    兩名刺客躍上倉庫房頂,企圖從房頂突入,沒想到丁旿早有準備,刺客剛躍上房頂,數支長槍突然從瓦麵下刺出,一名刺客猝不及防,被長槍自兩腿間貫穿胸腹,另一人躲得快些,但腿上也被刺傷。


    前來增援的士兵得了楊禹的指示,衝入旁邊的倉庫,幹草一紮,淋上火油點燃,用火把猛燎那些蝙蝠。


    一隊隊士兵向刺客衝去,眼見形勢不利,其中兩個刺客轉身向後衝殺,兇狠地劈開數支長槍後,竟狂吼著不顧自身被亂刀劈砍,將擋道的士兵撲倒,後麵兩名刺客趁機衝出包圍,躍上無主的戰馬企圖逃離。


    “小九,快攔住刺客!”楊禹想抓住這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對小九大喊道。


    小九拔劍拍馬向兩名欲逃的刺客衝去。兩名刺客見他衝上來,立即分開逃亡,其中一人反向小九衝來,雙方接近時,刺客突然甩手射出一把飛刀。


    小九一驚,身體仰倒於馬背之上避過飛刀,同時寶劍一挑,直取刺客咽喉,刺客揮劍一擋,雙方馬匹錯身衝過之後,小九又突然迴手一劍,刺在對方的馬股上,戰馬受痛,悲鳴立起,刺客差點被掀下馬,忙亂中被四周的士兵連刺中十多槍,身上頓時如同刺蝟一般。


    另外一名刺客被楊禹攔住,立即刀刀追命直取楊禹,楊禹出劍如風,連當數下,附近的士兵紛紛圍上來,有的刺人,有的刺馬,刺客能掃開刺向自己的長槍,他的馬可不行,被多支長槍刺入脖子和腹部,頓時悲鳴倒地。


    楊禹則趁刺客掃擋士兵長槍之機,一劍刺在他的大腿上,直接將大腿貫穿,劍一拔出,一股鮮血噴湧而出。


    刺客見逃跑無望,竟立即橫刀自刎,沒有絲毫猶豫。


    倒是房頂那名刺客腿上雖然受了傷,卻仍迅捷無比,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大雨中。


    糧草進水,半中途又殺出這些刺客,還讓其中一個跑了,劉裕看著眼前的亂象,怒不可遏,雖然楊禹他們出手攔下兩名刺客,暴怒的劉裕還是將他打入了大牢。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楊禹萬萬沒想到突然一場大雨下來,自己便因此鋃鐺入獄,成了階下之囚。


    世事變幻莫測,莫過於此啊。


    陰暗的牢房裏散發著難聞的臭味,楊禹躺在幹草堆上,也隻能自歎倒黴,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劉裕沒有下令將他就地正法,這好歹給了他一些迴旋的空間。


    隻是這迴旋的空間也不大。他帶著小九從關中南下遊曆,剛從江南到彭城不久,入職這支度校尉司馬也沒幾天,除了推薦他的桂陽縣公劉義真,能在劉裕麵前說得上話的他一個也不認識。


    劉義真雖說是劉裕次子,但劉義真留戀清溪白石之勝,熱衷與文人僧侶詩酒交遊,這一點讓劉裕很不喜。


    劉裕這次帶劉義真出征,本意是想讓他出來曆練曆練;但劉義真本性難改,今天又悄悄前往竹林寺聽禪,還把楊禹也邀上了。


    楊禹剛經劉義真推薦入職,不好拒絕,隻得去了,現在出了這檔子事,隻怕劉義真避之唯恐不及,想讓他去說情,不容易啊。


    而且一旦把竹林寺聽禪的事牽出來,劉義真不去求情還好,去了恐怕劉裕更加惱火,自己死得更快。


    但不找劉義真出麵,便沒人可找了。


    楊禹獨自躺在幹草堆上思索了許久,牢房後麵的小窗透進來的一縷光線讓他有了一絲明悟。


    當天黃昏,小九便買通獄卒進來探視楊禹,並送進來一頓晚飯,平時小九嘴碎話多,此時臉上卻寫滿了擔心,默默不語。


    到底是個小少年,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情,心中惶急可想而知,楊禹故作輕鬆地說道:“小九別擔心,你郎君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屁大點事,豈能難住我?”


    “郎君,小九做了你愛吃的五柳魚,你快趁熱先吃吧。”小九怕楊禹看到他微紅的雙眼,低著頭,把膳食給楊禹擺好。


    “嗬嗬,小九啊,瞧你這樣子,分明是給我送斷頭飯啊,我不是說了嘛,我自有妙計脫困,你就別瞎操心了。”


    “郎君你就別安慰我了,你都被關在這了,還能有什麽辦法?外頭你認識的人加起來不到五個,肯為你去求情的恐怕一個也沒有......”


    “這你就不懂了,有個叫愛因斯坦的說過,我們麵對的重大問題,通常很難在產生問題本身的維度上被解決。確實,眼下外頭沒人會去幫我求情,看起來我隻能在牢裏等死了,但如果站在更高維度去看問題,原本看似複雜的事情,其實不過是簡單的投影。”


    “小九不知道什麽斯坦,也不知道什麽圍兜,小九隻知道,若劉太尉真要拿你問斬,小九拚死也會把郎君救出去。”


    “這我信。”楊禹嚐了嚐那五柳魚,入口酸甜,立即勾起了他的食欲,這個時候才感覺自己肚子真的餓了,他邊吃邊道,“好了,咱們說正事,這次糧草浸水,度支校尉王敬之又不在,我這個司馬就成了第一責任人,加上刺客之事,劉太尉想必正一肚子火,此時找人求情作用不大,想要脫困,唯有將功贖罪一途了。”


    小九也不問他如何將功贖罪,隻是說道:“郎君但請吩咐。”


    楊禹輕聲道:“等下你出去後,立即去找桂陽縣公,便說事關他前程,以及北伐成敗,千萬耽誤不得,請他明早務必來見我一麵。”


    “郎君放心,哪怕是綁,小九也會把人綁來。”


    位於城中心的帥府裏,劉裕一臉冷峻地望著伏於地上的刺奸參軍吳守正,問道:“今日刺客一事,查得如何啊?”


    吳守正連忙答道:“迴稟太尉,逃走的那名刺客還在追緝,從現場幾個刺客身上所攜之物看來,這些人確實是來自關中,想必確是司馬文思派來的。”


    劉裕虎目微微眯了一下,冷冷道:“司馬文思,哼!”


    司馬文思是晉朝宗室,原嗣譙王,乃荊州刺史、平西將軍司馬休之長子,司馬文思對劉裕獨攬大權很是不滿,而且喜歡結交綠林豪俠,在建康時,府中便養有不少亡命之徒,劉裕難免生了戒心,正好司馬文思擅殺官吏,於是劉裕派廷尉誅其黨羽,並將司馬文思執送荊州,暗示司馬休之自己把司馬文思處理掉。


    結果司馬休之隻是上表請廢司馬文思為庶人,這讓劉裕極為不滿,雙方的矛盾因此激化,去年正月,劉裕收捕司馬休之在京中的次子司馬文寶及侄子司馬文祖,並將二人賜死,並親自率軍討伐司馬休之。


    司馬休之戰敗,與其子司馬文思,及雍州刺史魯宗之、竟陵太守魯軌等逃往關中投奔姚秦,至此,晉國宗室唯一還能對劉裕有所牽製的力量也瓦解了。


    這次劉裕討伐姚秦其中一項理由,就是姚秦收留“晉國叛賊”司馬休之一幹人等。


    雙方的仇結得這麽深,司馬文思派刺客來行刺並不奇怪。


    正所謂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等滅了羌秦,抓住了司馬休子父子,一切自會解決。因此劉裕除讓吳守正繼續追查刺客外,自己便暫時把此事放到一邊,將心思集中於北伐的事情上。


    小九離開後,不久劉義真便匆匆趕到了大牢裏。


    劉義真儀貌俊美,神情秀徹,隻是此刻有些急切,到底隻是十一二歲的少年,心智還不夠成熟,小九把事情說得那麽嚴重,讓他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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