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當家,方師弟隻是一句言語不慎,似乎不至於如此吧?”風隨雲見方別鶴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知道他被莫還生點中了穴道,輕輕拍了拍方別鶴握劍的手,一股真氣滲透進方別鶴手上,將他的酸麻化解開來。


    接著,風隨雲又在方別鶴胸前一按。天門真氣進入方別鶴的身體,未受任何抵觸地跟方別鶴本身真氣融合在一起,在方別鶴體內繞行了幾個周天,衝開他受製的各處穴道。


    方別鶴猛然吐了口濁氣,恢複了行動自由,第一時間想要拔劍出鞘,再與莫還生一較高下,卻被風隨雲擺手阻止。


    以真實功夫而論,方別鶴雖不如莫還生,亦絕不可能一招被製。若非全無戒備,就算是莫還生想要拿下他,少說也得三五十招。這突然偷襲,讓他如何能服氣?


    隻是,師兄既然阻止,他雖怒火填膺,也不敢造次,隻得憤憤地還劍入鞘,怒目看著莫還生,道:“我隻是喊了一句‘莫老大’,至於讓你大動幹戈,出手偷襲我這後輩嗎?‘四當家’?”


    他有意譏諷,將“偷襲”和“四當家”兩個詞咬得極重。


    莫還生橫了方別鶴一眼,冷厲的眼神令人心中發顫。


    “咱們隱在陘山,不可暴露身份。故而提及‘盧公’時,應稱為‘大當家’,而稱唿我時,應稱為‘四當家’。這並非隻是我的命令,更是大當家的一再叮囑。方別鶴,你難道忘了麽?”


    他身形高大魁梧,渾身似乎充滿無盡的力量,盡管隻是低聲喝問,已讓人心中發怵。


    莫還生知道,方別鶴乃是“盧公”的得意弟子,對自己的話未必買賬,故而直接以“盧公”的命令相壓。


    果然,方別鶴聽到“大當家”三字,神情一凜,又看了一眼莫還生背上那柄聲名在外的“催命刀”,沉聲道:


    “四當家,我沒忘大當家的交代。不過,這是個偷襲隋軍的大好時機,我們居高臨下,隻攻不守,占盡優勢,完全可以對狗皇帝的征遼大計造成破壞,難道我們就這麽放過不成?”


    他說得沒錯,莫還生又何嚐不知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包括方別鶴在內的十二人皆是盧公親自挑選的精銳,個個是一等一的好手,遠勝過一般隋軍士兵。


    而像盧鬆、梅七、風隨雲、方別鶴、洪大慶、秦不空幾人,都已練成內家真氣,真正踏入高手的行列,等閑數十個士兵絕非對手。


    更何況此時眾人居高臨下,占盡地利,趁夜偷襲,又占天時,若是做好準備,投擲下如雨一般的飛石,定可殺傷不少人。


    即使隋軍想要上山反擊,自己等人也可據山頭而守,以少敵多,消耗對方。即使對方亦有大批高手,己方實在抵擋不住,也大可退入密林。


    而且,他們斷不可能派大量高手,拋棄糧草前來追擊。若是尋常小股隋軍,進入密林追擊,無異於自尋死路。


    便是傻子也知道,這實在是有勝無敗之局。


    若是平時,這確實是絕世良機,別說方別鶴等人躍躍欲試,就連莫還生自己也很是心動。


    隻是,眼下卻有更重要的任務,不得不放棄。


    更何況,莫還生擔任龍雲幫幫主多年,深知統帥一定要做到令行禁止,若是讓方別鶴動搖自己的權威,今後便難以再控製局勢了。


    若是不能將風隨雲、方別鶴的氣焰壓下去,莫還生這個“老大”也別當了,不如找隻夜壺撞死得了。


    莫還生看著方別鶴,冷厲地道:“你既是大當家真傳弟子,便當遵從師命,不得違抗,否則便是‘欺師滅祖,不尊師命’。大當家既然將此事交我負責,一切行動便須聽我指揮,任你是何人,也不得與我意見相左。你未經我同意,便想要煽動大家出手,還把大當家之命放在眼裏嗎?”


    “欺師滅祖、不尊師命”是武林大忌,方別鶴如何敢當,一時不知如何迴答。風隨雲卻輕輕笑了起來。他比方別鶴大五六歲,江湖經驗、人生閱曆都要更為豐富。


    風隨雲拍了拍方別鶴的肩膀,安撫道:“方師弟不要激動,大當家既然讓四當家負責,那麽,除非他背叛大當家,我們便必須聽從四當家的命令。”


    他看了一眼莫還生,又道:“也請四當家見諒。方師弟家人皆死於狗皇帝的暴政,見此良機,一時情急,並非有意對四當家無禮。”


    對方既已服軟,莫還生也就坡下驢,沒有理會風隨雲話中所帶譏刺,反手一拍肩上的“催命刀”,道:


    “別鶴,我知你父母兄弟皆因楊廣這暴君而死,心心念念,都在複仇。若是平時,我莫還生便是舍命相陪,又算什麽?隻是,大當家交代我們盡快找到金色流星。在這件事沒有完成前,我決不允許任何人旁生枝節。”


    不過,風隨雲、方別鶴的話顯然更加激起了大家對隋軍的恨意。


    莫還生看向其他人,見他們眼中都充斥怒火,就連自己的親信“碎風刀”秦不空也不例外,心中感歎不已,知道單憑盧公的命令強行壓製,並不穩妥。


    “盧公”兵敗之後,沂山劍派幾乎被滅門,門中長老死傷殆盡,隻剩下二十來名弟子。其中大弟子嶽無閑、三弟子陸橫野都戰死沙場,內門外門弟子更是死的死逃的逃。他們的仇恨可想而知。


    “潑猴”梅七、“飛鶴”盧鬆等都是四麵八方來投奔盧公的江湖豪傑,莫還生雖不一一熟知他們的過往,但料想大都與官府有血海深仇,否則也不會選擇跟隨盧公起義。


    至於秦不空,他是老幫主秦越人的次子,親兄秦失空便是慘死在隋軍刀下,龍尾堂兄弟更是十不存一。


    作為龍雲幫幫主,幫派被毀的莫還生當然同樣與隋軍有著深仇大恨,但他生性冷靜謹慎,懂得輕重緩急,不像其他人那般容易為仇恨衝昏頭腦。


    這是無根無底的他,能在波詭雲譎的江湖中,活到現在這個年紀,擁有現在這份地位的根本。若非如此,他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骨頭可能都已經爛成荒郊野嶺裏花草的肥料了。


    莫還生看著神情激動的眾人,無奈地補充一句:“各位兄弟,我不是要大家放下仇恨。隻是我們現在肩負重任,應當以大局為重,將個人的恩怨得失拋開。”


    風隨雲點了點頭,道:“大當家既然交代由四當家負責,我等自然奉四當家的命令行事。不過,隋軍趁夜運糧,如此重大的事情,是不是應該派一個兄弟迴去稟告大當家,由他老人家做決定?”


    他說得合情合理,莫還生也不禁點頭稱許,道:“盧掌門,你號稱‘飛鶴’,輕功最好,不如就由你迴稟當家,就說虎口嶺下的山道上,有一支約莫五百人的隋軍糧隊,大概有糧車六十輛,步兵四百人,領頭之人武功不凡,極有可能是位鷹擊郎將,方向是滎陽。請大當家定奪。”


    其實,天色暗淡,距離遙遠,莫還生也看不清楚下麵領頭軍官的服飾。隻是,他憑著一種莫名的直覺,認為那領頭軍官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這樣的高手,無論是步兵院尉還是越騎校尉,都有些屈才了,是以推斷是鷹擊郎將的級別。


    隋朝繼承北周製度,采取府兵製。


    這是一種建立在均田製基礎上的兵農合一、寓兵於農的製度。在天下各地設置“軍府”若幹,“府兵”由各地軍府從所在州縣的農民中挑選,年二十入役、六十免役,平時在家生產、農閑訓練。


    理論上講,“軍府”隻是管理“府兵”的戶籍和日常訓練,既不能統領“番上”的“府兵”,更沒有戰時指揮權。番上府兵,由十六衛大將軍統領;戰時指揮權,在皇帝選派的元帥手中。


    所以,在名義上,鷹揚府長官是無權指揮鷹揚府士兵作戰的,但在實際上,以操練或者剿匪的名義加以調動,還是在鷹揚府長官的權限範圍之內的。


    縣官不如現管,這些鷹揚府士兵不會當真拿出朝廷的製度,拒絕直屬上司的要求,隻聽從十六衛大將軍和皇帝選派的元帥的命令。


    所謂十六衛,指的是十二衛四府。


    在隋初時,其實隻有十二府,大業三年,楊廣將十二府增改為十二衛四府,才合稱十六衛或十六府。


    其十二衛為:左右翊衛、左右驍(騎)衛、左右武衛、左右屯衛、左右候衛和左右禦衛;四府為:左右備身府和左右監門府。


    十二衛統府兵、宿衛京城;四府不統府兵,左右備身府負責侍衛皇帝;左右監門府分掌宮殿門禁。


    十二衛所統領的各府,在隋文帝開皇中為驃騎將軍府,置驃騎、車騎二將軍,大都督、帥都督、都督三級中下層軍官。


    大業三年,楊廣改驃騎將軍府為鷹揚府,驃騎將軍為鷹揚郎將、車騎將軍為鷹揚副郎將,大都督、帥都督、都督分別改為校尉、旅帥和隊正,級別都下減一等。


    鷹揚府分上、中、下三府,分別統轄1200、1000、800人,皆設越騎、射聲、長水、中壘四營。其中,越騎營為騎兵、射聲營為弩兵、長水營為弓兵、中壘營為步兵,皆由六品校尉統領。


    每營下設2-3旅,由七品旅帥統領,每旅2隊,由八品隊正、九品隊副統領,每隊5火,由火長統領,每火10人。


    鷹擊郎將作為鷹揚府的副長官,鷹揚郎將的副手,位居從五品,算是中高等級的軍官。


    大隋雖因楊廣即位,顯露頹勢,民怨四起,但軍隊乃立國之本,又是楊廣四方征戰之基,是以,楊廣再昏庸無道,也不會讓庸才身居軍中高位。


    其正三品的十二衛大將軍,放到在江湖上絕對堪稱一流高手,其中如宇文述、來護兒之流,更是已攀登至無上宗師級數的大高手。


    即使是從三品的將軍,往往也都是一流高手,正四品的武賁郎將、從四品的虎牙郎將,通常皆是二流高手中的佼佼者,距離一流高手也不過一步之遙。


    正五品的鷹揚郎將、從五品的鷹擊郎將,一般而言,也不過比虎賁郎將、虎牙郎將略遜。


    莫還生見那人眼神明亮,有如電閃,真氣具足,顯然已經貫通十二正經,正在鍛煉奇經八脈,是以判斷,縱然不是鷹揚郎將,至少也是鷹擊郎將。


    盧鬆向來沉默寡言,可能梁上君子必須不愛言語。他聞言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向各位同伴使了一個抱拳禮,便一個後空翻,悄無聲息沒入深邃的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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