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眼底有些恍惚,說實話他對當年的事情已經沒什麽明顯的記憶了。


    隻是當年柳氏突發惡疾去世,他在前朝忙碌,後宅的事情都交給老妻去管,隱約記得元薇那些時日時常哭鬧著要母親。


    過了沒多久老妻就說這孩子日夜驚夢,剛好家裏碰上個遊方道士,來看了一眼隻說這孩子命裏帶煞,克父母親人。


    正巧當時二房的宴哥兒也開始生病,老妻心疼孫子,便起了心思將元薇送走,他當時公務繁重,分身乏術,自然不會關心後宅的這一點小事,再者說了家裏孩子那樣多,很快元薇就被機靈乖巧的元姝取代,後麵他們自然就不怎麽想的起來這個大孫女了。


    承恩侯挑揀著將事情說了一遍,看著元薇眼底的明明滅滅,再無一絲溫情。


    元薇自嘲的笑了笑。


    “被拋棄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的祖父祖母,我的父親總不會為了一句瘋癲道士的胡言亂語就選擇扔掉我,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特殊的,讓你們無法啟齒的原因才對,所以這些年雖然你們對我不聞不問,我其實還是將你們當做對我的親人的。”


    話說到這裏,元薇就停了下來。


    轉過身靜靜的看著愈發蒼老的承恩侯:“您還是堅持不會在斷絕書上簽字嗎!”


    承恩侯不說話,隻是閉上了眼睛無視盯著他看的元薇。


    這個時候他怎麽可能會同意元薇脫離承恩侯府呢,隻要元薇待在侯府一日,外界眾人就知道侯府和聖眷正濃的忠勇伯府還是姻親關係,那些想要暗地裏踩承恩侯府的人就得掂量掂量,可要是元薇如今搬出侯府不僅不利於侯府,還會影響元朗在朝堂上的聲譽,這是他絕對不會允許的。


    看著承恩侯選擇閉上了眼睛無視她,元薇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今日要是沒有完全的把握,元薇也不會來走這一趟。


    隻聽她繼續說道:“大齊三十年,承恩侯府二子元越陪同上峰,在荊州廣陽縣處理當地鼠疫時,夥同當地縣令將響水村封村屠戶,這事兒想必承恩侯應該很清楚吧。”


    話音未落,剛剛還一派鎮定自若的承恩侯就猛地睜開了眼,直勾勾的盯著元薇,眼底不帶一絲溫度,元薇甚至在那雙蒼老渾濁的眼裏看到了殺意。


    承恩侯的聲音像是淬了冰一般


    “那又怎麽樣呢,響水村村民家家戶戶感染了鼠疫,當時元越和縣令的處理方法符合大齊關於瘟疫的處理律法。朝廷也蓋棺定論了!你想拿這件事做文章,老夫勸你想都不要想!”


    元薇沒有理會承恩侯的話,繼續說道:“不錯,當年的事情,我的好二叔確實做的滴水不漏,那祖父不妨猜一猜,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呢。如今既然我知道了,那會不會有另外的人也知道了呢。”


    元薇將被承恩侯扔在一邊的斷絕書拿起,再一次輕輕的放在了承恩侯的眼前,


    “隻要祖父簽了這份斷絕書,我保證絕對對這件事守口如瓶,沒有人會知道我的好二叔當年闖下的滔天大禍。孰輕孰重,祖父自己選擇。”


    承恩侯剛剛對元薇生出的一絲愧疚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甚至在想,那遊方道士說的果然沒錯,這個丫頭生來就是討債的,當年怎麽就沒直接弄死她呢。


    元薇並不在意承恩侯想要吃人的目光,這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在教會她,她這一生親緣淺薄,不該去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承恩侯的內心此刻也並不平靜,不錯,元薇說對了!這件事他不敢賭,當年元越做的事情雖然是事出有因,但是錯了就是錯了,那是幾百條人命,一旦被捅出去,承恩侯府在大齊朝堂就再無立身之處,甚至這闔府上下能不能活命都是問題。


    當年為了這事,他將元越幾乎打了個半死,可兒女都是債,為了侯府一大家子他隻能幫著元越掃清首尾,沒想到過了這麽些年,竟然是被元薇這個小丫頭先翻出來的。


    他伸手拿起那份薄薄的斷絕書,隻見上麵的字跡俊秀有力,看的出來寫字的人花了很大的功夫在習字上,一手字寫的比自己的幾個孫子還要好。


    沉默了半晌,承恩侯還是拿出了自己的私印,蓋在了紙上。


    “常秋,讓大爺過來一趟,讓他帶上私印。”


    常秋領命去請元朗。


    片刻之後,元朗帶著常秋踏進了書房,看元薇也在,當下隻甩給元薇一個厭煩的表情,自顧自給承恩侯請安。


    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再多話,承恩侯直接了當的就讓元朗在斷絕書上蓋章。


    元朗不明所以,拿起斷絕書看了一眼,才發現這是一份元薇要和他們斷絕關係的文書。 他當即冷笑一聲:“元薇,你真以為你如今攀上了忠勇伯府,翅膀硬了是吧,你以為你真的脫離了侯府,伯府今後還能高看你一眼不成。我告訴你,離了侯府,你什麽都不是!”


    惱羞成怒大概就是元朗如今的模樣,和親女斷絕,在這大齊他元朗大概是頭一份了吧。


    承恩侯卻不願意看大兒子發瘋,冷聲喝道:“讓你蓋章,別多生是非。”


    元朗不明白父親為何突然改了主意,竟然願意讓元薇在這個時候脫離家族,明明前幾日父親還提醒他不要對元薇過分苛責,言語間還有想要和元薇修複關係的樣子,怎地今日就突然變了主意。


    可他對父親的命令從來都是絕不會違背的,當下拿自己的私印,毫不猶豫的落下一印。


    承恩侯又叫常秋拿來了元氏家譜,將元薇的名字從族譜上勾去了。


    等元薇將簽好的契書拿在手裏,走出書房的時候,正是這一日的日落時分,漫天紅霞映紅了承恩侯府這方天地,元薇感受到了一股由衷的輕鬆愜意,身上一直以來隱隱的枷鎖徹底碎裂。


    和那日三房四房分家一樣,碧桃帶著柳葉小築的小丫鬟們將她們來時的東西全部打包,住了大半年的柳葉小築重新變得空空蕩蕩,元薇同時還帶走了柳氏夫人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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