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台郎怎麽腿腳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秦示招招手,示意蘇合走近些:“可是痛痹發作了?”


    蘇合自打落水未愈、又於寒天跪了許久的石磚之後,的確有落下膝症的跡象,今日天氣又濕又冷,落下步子的時候便有些不穩。


    當然,遠遠落在後麵也有想要半路溜掉的成分。


    她並不想表現的如何嬌弱可憐,便提著一口氣有意小跑著湊近,期間雖有幾次膝蓋不甚著力,但蘇合還是繃緊肌肉撐了過去,生怕被看出異樣索性厚著臉皮笑道:“秦老叫我小蘇便好,托您的福、腿上的毛病已經大好了,隻是不知您是如何知道……”


    這話問得實在不聰明,自己與太子的老師能有什麽關係?她心虛的看了眼皺眉打量自己的江雲寄,暗自祈禱這廝沒有孟浪到、將那些不著邊際的渾話說與老師聽。


    “自然是誠貞這幾日總磨著老夫討要膝痹方子,”秦示一語將兩人都說的有些臉紅,他卻饒有興致的撫著胡子道:“早年老夫曾患上雙膝痛痹的毛病,一看你這丫頭的步態便知有恙。當年若非夫人延請名醫,恐怕現在我也是個不良於行的老頭子了。”


    他說得興起,洋洋得意等著小輩羨慕自家伉儷情深,卻聽得蘇合疑惑的問道:“敢問秦老……誰是誠貞?”


    見江雲寄無奈的看向她苦笑,蘇合更是摸不著頭腦,難道還有什麽重要的人物自己沒有見過?不對啊,若是不曾相識,這什麽勞什子美夢成真的家夥關心自己作甚?


    秦示聞言也不失落了,笑得胡子都在亂顫:“這小子竟還沒告訴你他的字嗎?”


    蘇合已經沒有臉抬頭去看他們的反應了,自己被凍壞的不是膝蓋,一定是腦子沒錯了,怎麽連字號這麽一說都忘掉了?


    正身處社死風暴中心的兩人一時無話,倒是秦示興致甚高,一會兒問問蘇合工作是否適應、可還順利,一會兒又好奇的問她如何與自己的好徒弟相識,直到被江雲寄扶上馬車仍有些意猶未盡,蘇合隻得承諾下次見麵再敘,這才催走了秦府的馬車。


    “原來你的字叫誠貞,”好歹蹭了人家的馬車,蘇合先一步打破尷尬的沉默氣氛:“挺好的,美夢成真嘛……好兆頭。”


    江雲寄非但沒有覺得安慰,反而苦惱的揉著額頭道:“是正心誠意之誠,鬆貞玉剛之貞,就知道你會多想才沒告訴你。”


    “誠實、忠貞都是君子之德,秦老取字的時候,一定對你寄予了厚望。”


    “你果真這麽想?”


    “真的真的,江雲寄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蘇合像是那種拿別人名字取樂的人嗎?”


    “可你的臉難道不是憋笑憋紅的?”


    蘇合咬著後槽牙否認道:“怎麽會呢~是我……嗯……羞紅的!”


    完蛋!她在說什麽?!


    現在否認也晚了,一方馬車之內十分安靜,街上的嘈雜之聲都被屏蔽在外,兩人的心跳聲在車壁間迴蕩,漸漸混為同樣頻率的低沉響動。


    對麵投來的目光透著股子黏糊勁兒,叫人難以直視,蘇合撩開車簾向外望去,冷不防有雪粒子撲簌簌落在手上,緩了一緩方才化成晶瑩瑩的水珠。


    “下雪了。”


    “莫要著涼了。”江雲寄見蘇合手上的雪非見吐息不能化開,便知她寒症未愈、四肢不暖,將這雙手握在掌心暖熱的想法隻在腦中滾了一滾,終究還是為她攏緊滾著毛邊的月衣,沉聲囑咐道:“我從老師那裏討來了益利關節、祛除寒濕的方子,煎好藥湯兌於熱水、用高桶浸泡雙腿即可,隻是還需輔之以針法,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不爭氣的膝蓋果然酸脹隱痛起來,蘇合試圖按揉緩解些許,無奈雙手冰冷反而增添不適,隻好略微伸了伸腿道:“你這般用心為我探問,若是連點苦都吃不得,豈不是辜負江公子一番心意。”


    蘇合說這話時想的輕鬆,她好歹也是死過九世的人了,刀兵滾油、利齒車輪,什麽樣的痛苦沒有嚐過,被紮上幾下算不得什麽大事,況且聽說針灸對了穴位是不大痛的。


    然而嘴硬的死鴨子自有高壓鍋來收拾,大夫再三囑咐的時候蘇合渾不在意,第一針刺進皮肉裏之後她就知道其中厲害了。


    微微刺痛隻是蘇合並不覺得有什麽,可幾息之後酸麻脹痛的感覺便一齊湧了上來,並隨著之後幾針落下愈演愈烈,麻癢順著雙腿蔓延上脊柱,直到後腦暈眩發麻、耳邊也響起嗡鳴聲,她再也堅持不住軟軟的趴在桌上,冷汗大顆大顆落下來,在衣袖上暈出一片濕痕。


    青蚨和尋雪一左一右衝上去,想要扶起蘇合查看情況,卻聽她顫抖著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別碰我。”


    蘇合有種強烈的預感,若是此時妄加觸碰、必然會放大身上的感知,這種無關疼痛的瀕死感重重襲向心髒,巨大的恐慌使得時間都仿佛慢了下來。


    若非要給這種體會一個具體點的形容,大概就是蛇被紮中七寸、生死不能的感受吧。


    兩個小丫頭麻了爪急得不行,隻連聲詢問她哪裏不舒服,江雲寄聽到動靜忍不住推門進來,正看見蘇合雙腿如同豪豬一般、肩頸之處也零星紮著幾針,身子卻軟癱著,朝向門口的臉上幾乎沒有了血色。


    不等他問話,那大夫也覺出不對來,手腳利落的將銀針拔下來,又從藥箱中拿出一瓶藥膏放在她鼻下:“姑娘,用力嗅聞。”


    辛辣酸臭的味道隨著急促的唿吸進入身體,卻好似將目的地從肺改成了大腦,強勢的止住瀕臨崩潰的神思波動,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股侵略性極強的氣味上——


    “好臭……”


    聽到她虛弱的迴應之後,大夫將藥瓶收起,向衝進來的江雲寄一點頭,邊整理銀針邊說道:“蘇姑娘應當是先天體質不佳,後天又多有損耗,導致身體承受不住行氣通絡的衝擊,產生了強烈的排斥反應。依我看這針灸治療可以先放一放,以藥湯浸足搭配湯藥膳食慢慢溫養調理,帶本元穩固之後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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