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一隻手支起下巴,另一隻手心向後一伸,最近一處的柱子上滑下一個漆黑的身影,將一卷畫軸遞在手上,又很快隱去了身形。


    蘇岑神色凝重的接過對方隨意丟過來的畫卷,慢慢鋪展開來——


    紅衣女子於花台上做胡旋舞,旋身之際腰肢似乎都要拗斷,神態卻一片輕鬆,笑意盈盈的看向畫外。


    他卻不為畫中人的美色所動,反而抬起手來,虛虛蓋住周圍描畫,隻露出精致的五官來,又離遠了身體覷看了半天,才放下了酸疼的雙手。


    “說出來貴人可能不信,”蘇岑神色頗為古怪,“我今日剛見過一人,與這畫中人有七八分相似。”


    這句話一出口,美人也不再姿態隨意,端坐起來出聲詢問,“怎麽說?”


    “我這小狗就是被那人的牛車撞死的,”蘇岑低垂著眉眼,捂上自己肩頭的傷口,“雖然壓低了聲音還做了改裝,但應該是個小姑娘,隻是年紀比畫中女子要小上一些,大約十三歲上下。”


    仔細迴憶了當時的情景,蘇岑慢慢開始分析:“所乘牛車應當是租來的,我認得那趕車人常在街市趴活兒。與一稍微大些的少年人同行,二人衣著皆是普通粗布,看起來也有些舊了。車上載的主要是粗糧,估摸著是周邊村子的囤冬糧。”


    信息給到這裏,蘇岑已經有了大致的成算:“你的人都是生麵孔,貿然出手會引起對方懷疑。我與那姑娘有些過節今日街市上的人都看到了,明日我去向趕車人打聽一二並不會有人起疑。”


    見他止住了話頭,美人滿臉愉悅的開了口:“說下去。”


    “參與殺害我父母之人全部伏法,我也會將貴人帶到您想要的人麵前。”


    美人卻是搖了搖頭:“這可並不劃算啊,我要找的人如今隻差臨門一腳,蘇家的水可渾得很呐。”意有所指的看了蘇岑一眼,“若沒有人在幕後操控,就憑那幾個根腳淺薄的泥腿子,哪裏能有截殺當家主母,鳩占鵲巢的本事呢?”


    果然如此,那些叔叔大爺不過是憑借父親入贅才得以在豐城立足,縱然有改換蘇家門庭的野心,資金、人脈乃至智計都是遠遠不夠的,除非是有人捉這幾個傻子做傀儡,意在操控蘇家。


    “是誰?”蘇岑咬了咬後槽牙穩住自己的聲音。


    “還不需要你知道,反正日後你執掌了蘇家,自然能查到真正的仇人是誰。”開玩笑,他怎麽會告訴這猴精的小鬼幕後之人也是自己的對頭,甚至還策劃了自己‘中藥被拐’一事。


    聽出話中轉機,蘇岑也知道自己底牌暴露的太早,此時隻能與虎謀皮:“隻要方姓那些跳梁小醜得到嚴懲,您就是我蘇家的恩人,有何吩咐,蘇家自然無有不從。”


    美人這才滿意的將畫卷往身後一丟,自有一雙手接住妥善收好,“明日帶我去那戶人家。”


    蘇岑點頭應下,起身抄起紅布包裹,往神像前走去。


    以後怕是不會再迴來了,也不心疼的抄起平日燒水煮湯的破陶罐,在地上磕掉多餘的部分,權當鏟子就地挖起坑來。


    小白狗體型不大,所以坑洞雖然挖的深些,也很快就完成了。


    眼見肥美的狗肉要入土為安了,美人還是不死心,“與其埋進土裏被蟲子啃咬,入了五穀輪迴豈不更好?”


    蘇岑有求於人,心下不快也隻當聽不見。


    蘇合生怕被‘祂’注意到強製下線,躲在梁上一個‘影子’身邊聽了全程的牆角,正美滋滋的整理信息呢,一聽那長得好看的討厭鬼還不打算放過自己,立時就炸毛了。


    “你這人有沒有同情心啊,我那腿好懸沒給撞飛,腦殼都有點瓢了,你還下得去嘴呢?要不都說‘蛇蠍美人’呢,虧我還有那麽一瞬間想當你的舔狗。”說著給了美人幾個虛擬的大逼兜。


    “小蘇岑啊,姐姐我也看出來你小子身世苦啊,別說我沒提醒你,就你邊上那個美人、和明日你去找的那個小姑娘,日後有多遠躲多遠,可千萬不要再有什麽牽扯了,我就是前車之鑒啊。”明知對方聽不到,蘇合還是發自內心的為這個相處了好幾天的‘室友’操心。


    蘇岑輕手輕腳的抱起紅色包裹,放進坑底,動手填土之前微微側頭無聲的說了句什麽。


    “唉臥槽,你小子別不是又聽見什麽了吧?”蘇合不懂唇語,還沒等問清,又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神色如常的填完土,轉頭看見貴人已經毫不介意的在唯一的‘床鋪’上躺下了,蘇岑也沒說什麽,自行去井邊取水清理了肩上的傷口,把衣服上的血漬也勉強搓洗的不那麽明顯,才哆哆嗦嗦的迴來。


    剛一進門,就劈頭蓋臉丟來一個瓷罐,“把藥擦擦,別明日耷拉著胳膊叫人起疑。”


    ‘床鋪’上的人背對著門口,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褐色布衣,不知哪來的厚實大氅蓋在身上,不再言語。


    蘇岑靠坐在離火堆最近的柱子前,塗了傷藥,和衣閉上了雙眼。


    次日一早,伸手摸了個空的蘇岑猛然睜開雙眼,隨即起身動了動酸痛的關節。


    這邊一動作,‘床鋪’上的美人也醒了過來,不同於昨晚的慵懶狡黠,雙眼微微眯起,神色很是冷厲。


    不必招唿,自有存在感極低的人奉上清水和帕子,待美人清理完畢後自行隱入角落中去。


    見對方恢複如常,早已收拾完畢的蘇岑才上前:“貴人可要伺候晨食?”


    態度很是恭謙,但伸出的一雙手暴露了真正的意圖。


    做了這許久的小乞丐,自然已經擱置下日日要吃早飯的奢侈習慣,但這京都來的貴人細皮嫩肉的,想必是經不得餓,況且打聽消息也是要錢的,蘇家少爺不在乎,他蘇岑可是拿不出半文錢的。


    美人倒是被這厚著臉皮的動作氣笑了,從袖裏掏出個灰撲撲的錢袋子:“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倒好像我會欠你的辦事銀錢似的。”


    蘇岑一臉正直的接過,“這時鎮子上的早市也已經開了,我先去打探消息,迴來時帶些包子迴來,吃完就去村子尋人。”


    美人翻了個白眼,擺擺手示意他快滾。


    清晨的風又冷又硬,蘇岑捏緊了衣襟,低著頭向記憶裏的角落走去,果然看見昨日的車把式,正靠在牛車上睡眼惺忪的扣著眼屎。


    見是昨日抱狗的小子,車夫臉上老大不樂意,不僅是他的狗衝出來叫車染了血很是晦氣,還因為這小乞丐在這裏乞討好幾年了,根本拿不出錢來租車。


    “大叔應該還記得我吧?”蘇岑一臉市儈的摸出事先準備好的十個銅板。


    十文錢揣進兜裏,車把式的臉色頓時由陰轉晴,“你小子有什麽事啊?”


    “您也看見了,昨天那小子就打發了一點錢就跑掉了。我平日自己舍不得吃喝,把狗兒養的白白胖胖,怎麽能就此作罷?”說著抹了一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我今日來就是想問問大叔您,那小子住在哪個村哪一戶,我得叫他加錢!”


    趕車漢子聽是要找自己的主顧,難免有些猶豫,要是那小乞丐去鬧事,被發現是自己指的路,可還怎麽在鎮子上拉活啊。


    看出了男人的心思,蘇岑下了劑猛藥:“實不相瞞,我得罪了鎮上的乞丐頭子,已經是混不下去了。今日就是去求些銀錢到別處討生活,誰也不會從我這裏聽到什麽閑言碎語,迴來我再給您十文錢當做謝禮。”


    說句話的事就能頂一天的收入,車把式哪有不幹的?三言兩語就把昨日送貨的地址交代的一清二楚。


    蘇岑連連道謝,扭過身時臉上再不見笑意,他還記得昨日那男人念念叨叨,直說那狗崽子怎麽不死遠點,弄髒了他的車。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帶了多少暗衛,蘇岑估摸著買了十個包子,急匆匆的趕迴破廟。


    恢複了精氣神的美人很是挑挑揀揀了半天,一會兒嫌棄這包子麵皮不夠雪白,一會兒抱怨餡料又小肉又少,總算把一個包子吃下去,蘇岑已經快把白眼翻到後腦勺了。


    美人倒是不慌不忙,吃個包子也吃得儀態萬方,正用一方素白的帕子細致的擦自己並未有半點髒汙的手。


    “不急,我們兩個外人一大清早出現在村子裏豈不惹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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