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條黑犬跑得最快,用狗頭頂開了民剛才準備敲開的那家院門,單薄的院門應聲而開,從院內又走出一位和薑林年歲差不多、身材矮小且敦實的男子,手上拿著兩根木柴。


    “師兄,這位是何人?”敦實的男子朝那三條黑犬的主人問道。


    “是來求醫的行人。”狗主人朝敦實男子答道。


    “師父今日剛雲遊而歸,正在屋內歇息,再說天色已晚,恐怕不欲被人攪擾。你就不怕……”敦實男子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人身受重傷,我剛探視了一番,他渾身都是血漬,且已經開始腐臭,若是再不救治,恐怕性命不保。師父一向仁慈,想必定會體諒一番。青弟,怎麽這麽晚還在忙?”狗主人朝那敦實男子問道。


    “是啊,今日師父迴來,看了我上一爐丹藥,又指點了一二,小弟想著師父的指點便困意全無,索性再按師父的指點試上一試。小弟這就不打擾師兄了。”敦實男子朝狗主人身後看了看,揚了揚手上的木柴,轉身朝門內一邊走一邊說道。


    狗主人一邊應著敦實男子,一邊將院門打開,將板車迎進院子。


    “你二人將受傷之人扶進屋內,我去正屋請我師父前來診治。”狗主人打開了側麵一間麵積較大的茅草屋的房門,對院中三人說道。


    民、馬六以及板車上的薑林趕忙對狗主人連聲稱謝,之後夜空中便傳來了薑林的一聲哀嚎,原來是起身之時右腿受傷之處被馬六不小心碰到引起了劇烈的疼痛。


    片刻功夫,三人在屋內安頓好。隻見狗主人端著一個木盤,托著三碗粟米粥走了進來。“賢客先用點飯食,我師父已經答應給傷者療傷,稍後就來。”


    “多謝多謝。”馬六上前謝過狗主人,接過木盤轉身朝屋內的石桌走去,狗主人則轉身走出了茅屋。馬六放下木盤,先給側臥在地上床鋪上的薑林端了一碗粥,又將第二碗遞給坐在石桌旁邊石凳上的民,隻見民驚訝地看著屋門方向,嘴張得老大。


    “民兄弟,你倒是接碗趕緊喝啊。”馬六背對著屋門,雙手端著飯碗對民說道。


    “對,抓緊時間快喝,這粥熬得真不錯,也不知是火候到了還是這裏的粟比我們晉陽鎮的要好,好久沒喝過這麽香的粥了。”側臥在床鋪上的薑林餓得急了,頭也不抬一邊大口喝著粥一邊對二人說道。


    “呃呃呃……”民抬了抬手,指了指屋門的方向,嘴巴張得老大,卻說不出話來。


    “民兄弟,你怎麽了?”馬六見民的表情詭異,趕忙放下手中的飯碗,轉身朝屋門看去。


    “呃呃呃……”馬六望著屋門方向,也開始變得和民一樣。


    “二位兄弟,你倆怎麽了這是?”薑林看清楚二人的情形,一邊放下手中的飯碗順著民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邊問道。


    “咦,有個老人家。老人家,莫不是你就是這莫莊的醫?小子我有傷在身,不便起身見禮,還請老人家見諒。煩請老人家看看小子這腿傷得嚴重不嚴重。”薑林轉頭看到屋門外站著一位腆著大肚子,鶴發童顏,頜下飄著一尺長須的老者,心想這肯定是莫莊的醫者,自己現在正有求於人,趕忙客氣地對老人一邊抱拳見禮一邊說道。


    屋外的老人家眯著雙眼,一邊朝屋內走來,一邊朗聲說道:“老頭子我活了六十餘年,能在一日之內見到啞巴複聲,瀕死者複活兩件奇事,便是今日死去,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老人一開口,薑林的臉色變得紅黃白綠五彩斑斕,異常難看。這老人不是旁人,正是今日在路上抓了薑林要處之人。


    “呃……小子我幸得老人家今日道邊神手開光,您的那一通撫摸讓小子此前身上所受之傷瞬息間便得到痊愈。後來聽我這兩位鄉親說起,小子我感念老人家的搭救之恩,於道旁對您行三叩九拜之禮。隻是後來又於道邊遭受創傷,聽這兩位鄉親言您離開之際已經算準小子還會有血光之災,並且說了這莫莊有醫者之事。所以才……”薑林臉上的血漬尚未擦洗幹淨,此時的臉色即便變得非常難堪,但有血漬和夜色的掩護,在老人家看來仍然是麵不改色。


    “好,好小子,這胡攪蠻纏的本領老頭子我喜歡,啊哈哈哈。禮紅,將東西拿進來吧,為師要給這善於胡說八道的小子看病了。”老頭子朝屋外喊了一句,一名身材修長、眉清目秀、渾身透著儒雅之氣和中草藥味道的男子走了進來,將手中的陶盆放下,又將搭在肩上的麻布取下拿在手中,朝老頭看了一眼。


    “小友此前的傷已好,那現在哪裏傷得最重?”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薑林,開口問道。


    “呃,現在額頭的外傷和右腿的傷最是嚴重,尤其是這右腿,不知是不是傷到了骨頭,稍有觸碰就疼痛難忍。”薑林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和右腿,朝老人家說道。


    “你,先過來,將他渾身上下這混了牲畜糞便的血漬給擦洗幹淨。我這徒弟不像我老頭子,最是見不得這汙穢之物。說真的,不知道你們誰想的,給血漬裏麵混糞便,也不怕汙了傷口。你,那個啞巴,你去再端些溫水來,看這小子的模樣,一盆水哪能洗幹淨啊。”老人指了指仍然呆若木雞的馬六和民,吩咐道。


    二人見老頭指派了活計,終於從尷尬的狀況中得以解脫,趕忙忙碌起來。老人則坐到石桌一側的石凳上,年輕的狗主人此時端著一碗粟米粥走了進來,放到老頭麵前朗聲說道:“師父,您請用飯。”


    老頭望著屋內兩名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微微一頷首,端過粟米粥一邊享用,一邊朝另外一邊的薑林和民幸災樂禍地說道:“把他衣物全脫了,把身上都給我擦幹淨了,若是擦不幹淨,我這弟子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哦。”


    “嗷嗚……”老頭說的嚴重,民一緊張手碰到了薑林受傷的部位,薑林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聲,因為劇烈的疼痛,身體已經微微蜷曲了起來。


    聽到薑林慘叫聲的馬六,端著一盆溫水進得屋來,上前看了看薑林,又看了看民。民滿臉充滿歉意地說道:“不小心碰到了傷處,疼的,疼的。”馬六聽罷,搖了搖頭,將髒水端到一旁,將幹淨的水盆又遞了過來,兩人接著給薑林擦洗起身子來。


    “你個老潑皮,今日道邊最後給我來那麽一下,現在又讓人將我脫得精光,眾目睽睽之下老子一點隱私都沒有,看我日後怎麽折騰你這老潑皮。”薑林靜靜地俯在床鋪上,想起自己雪白的嬌臀映在屋內幾人的眼中,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


    “怎麽,你小子不服?你今日的血光之災就是對你欺騙我這老頭子最好的報應。”老人將最後一口粟米粥送入嘴裏咽下,起身上前看了看薑林的情形,恨恨地說道。


    “呃,老丈,我這兄弟身體已經擦幹淨了,現在是不是可以療傷了?”馬六將水盆端走,民上前朝老人行了一禮說道。


    “嗯。禮紅,你且給這小友看看吧,讓師父檢驗一下你的醫術是否有長進。”老人坐在石凳上沒有動身,朝邊上的名叫禮紅的男子說道。


    “是,師父。”男子朝老人答道,走到床鋪前彎下腰。“客人請轉過身來正麵朝上。”男子對趴著的薑林答道。


    “呃……可是我身無寸縷……”薑林努力地抬了抬頭,對男子說道。


    “在醫者麵前,病人都一樣。不論男女,不論老幼,不論貧富,不論貴賤,不論是衣著華麗還是身無寸縷,總之在醫者眼中,你就是一個普通的病人。再說醫者,什麽沒見過,請客人按我說的做,否則我莫禮紅……”男子的聲音也越來越高。


    “魔禮紅?你是不是還有兄弟叫魔禮青,魔禮海,魔禮壽?”薑林沒好氣地將身上撐起來,慢慢地轉過身,嘴中幽幽地說道。


    “你怎麽知道?”年輕男子、狗主人和老頭頓時驚唿道。


    “啊,難道真有這三人?”薑林剛正麵朝上,被三人的驚唿聲所吸引,全然不顧自己此時真的是一絲不掛的局麵。


    “呃……”當薑林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時,趕忙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要處,可是已經晚了一步,屋內的幾人早已經看了個清楚。


    幾人見薑林右腿小腿間的淤青嚴重,也顧不上追問薑林是怎麽知道其他幾個人名的,老頭示意莫禮紅盡快先給薑林療傷,莫禮紅蹲下身子,從腰間取出一個木棒遞給薑林說道:“咬住吧。”


    薑林微微一思索,接過木棒咬在嘴中,朝莫禮紅點點頭。莫禮紅見薑林做好準備,便伸出一雙纖細的手開始從薑林的膝蓋和腳踝處著手,慢慢地朝著中間淤青的部位靠近,隨著莫禮紅手越發地靠近傷處,薑林嘴中“嗚嗚嗚”的聲音越發地低沉,到最後猶如一匹公狼一般伸直了脖子,頭向著上空發出了極其淒慘的一聲嚎叫。


    “師父,客人的傷我已經檢視完了,萬幸的是骨頭沒有問題,但是覆在骨頭上的肉體遭受了嚴重的擠壓,傷得不輕。並且傷處淤血嚴重,如果不盡快救治,恐怕日後這條腿……”莫禮紅轉身朝老人匯報道,薑林已經因為劇烈的疼痛暈厥過去。


    “嗯。你去備藥吧,內服之藥和外敷之藥都備一些來,看著用了藥就早點休息吧。為師今日也累了,明日再和這三位神秘的客人做個論斷。”老人起身,莫禮紅向後退了一步,微微彎下腰恭送師父。狗主人則上前輕輕地攙扶了老人一把,與老人出了茅屋。馬六和民二人關心薑林的情形,這一切並未留意。


    待莫禮紅配好藥,民幫著熬好了湯藥,喂一直暈厥的薑林服下,又與馬六二人在薑林腿間的淤青位置塗抹了不知名的藥物,又給薑林的額頭的傷口敷了創傷藥之後,勞累了一天的二人也靠著牆角和衣而眠,這一夜很快便過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馬六打來溫水,給薑林收拾了一番。莫禮紅開的藥效果然了得,腿上的痛感雖然還有,但是像昨日那種微微一動便會劇烈疼痛的情形倒是真的有所改善。加之薑林醒來後,馬六和民向其講述了昨夜莫禮紅對其診斷的結論,聽聞沒傷到骨頭,這心情自然是好了許多。所以見老人與莫禮紅二人進得屋來之時,趕忙伸起大拇指瘋狂地誇讚起二人的醫術來。


    兩人看了看薑林三人,徑自走到石桌旁,老人坐在石凳之上,莫禮紅則順勢站在了老人的身後。


    “小友,難道你不想對我老頭子說些什麽嗎?”老頭望了薑林三人一眼,對著薑林開門見山地說道。


    昨晚自薑林從聲音聽出老人便是白天在道邊抓自己一把的人之後,便知道老人已經識破了自己白天拙劣的表演,這心中一直如同懸著的劍一般,現在老頭終於開口問了出來,薑林一時真不知道該迴答才好。


    “要說實話。我師父常年雲遊四方,什麽樣的人沒沒見過,什麽樣的事沒經曆過,他可不是那麽好欺騙之人,你最好說實話。”邊上的莫禮紅斜著眼看了看薑林,眼睛望著屋門,眼神空靈,輕飄飄地說道。


    “呃……”薑林腦子飛快地轉動著,權衡著各種可能性,想找個充分的借口將眼前的局麵糊弄過去。


    “我可實話告訴你,你這腿雖然沒有傷到骨頭,但是肉卻損傷嚴重,淤血堵塞了經絡,昨夜的救助隻是暫時保住了你的性命而已,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可不會再為你這來路不明之人療傷,便是我師父也不能強迫我。到時候你的這條腿若是保不住,不要怪我……”莫禮紅不待薑林開口,又開口警示道。


    薑林的目光轉向老頭,隻見老頭子看了看薑林,竟然撇了撇嘴,聳了聳肩做了一個非常遺憾的動作。薑林一時還以為老頭也是穿越而來的。


    “師父,他不肯說,那便不要再勉強徒兒了。”莫禮紅朝老人行了一禮,便要朝茅屋外走去。


    “哎呀,徒兒莫急,待為師與他說上一說。你,還有那個啞巴,你倆去外麵等著。”老人指了指民和馬六,朗聲吩咐道,儼然已經看出了薑林是這三人的領頭的。


    二人看了看薑林,又看了看老人,隻見老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二人隻得悻悻地朝屋外走去。


    “昨日我在道邊便發現了你是裝作受傷的樣子,你全身上下除了頭上的傷是輕微的碰傷之外,其他地方完好無損,你竟然裝作一個瀕死的傷者,全身塗滿牲畜的血。你如此做派,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若上報了官府,酷刑之下你的身份也無從隱瞞,到時候恐怕死得更慘。但若是你說了實話,或許我老頭子動了惻隱之心,幫你隱瞞一二……”老人對薑林說完,薑林低著頭繼續沉思著。


    老人見薑林仍然不為所動,起身負手而立:“我昨日若沒聽錯的話,聽你說你們晉陽鎮……去歲老頭子在朝歌城聽聞商王受將愛女下嫁給了北部一名為晉陽鎮的部落首領,且將那裏封為唐方,可有此事?”


    薑林聽到“晉陽鎮”時,已經抬起了頭看著老人的後背,手摸了摸壓在屁股底下的軍刀,試了試自己右腿的傷,還是無法使勁。但聽完老人所說,隻好放棄了此前的念頭。


    以老人自己的描述,薑林深知此人絕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這年頭,能雲遊四方且有非同常人一般見識的,決不會就這麽輕描淡寫地便將自己的底細抖露出來。昨天三人露出的破綻以及言語上的漏洞,老人隱忍到現在,恐怕已經留了後手做足了準備。別說自己此時右腿無法發力,即便是身體沒有異常將老人以及莫禮紅滅口,恐怕外麵也已經布置好了天羅地網。退一步講,民與馬六兩人出得茅屋已經有了一會功夫,兩人是死是活,是不是已經受到挾製,薑林心中已經沒了底。


    無法占據主動權的局麵真的讓人很懊惱,一向喜歡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薑林此時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不錯,老丈說的不錯,我就是商王受的女婿,唐方首領薑林,此次前來虞國是為了救出被虞華囚禁的兩位兄長,小虞國首領虞饕和胥國首領胥郊。老丈現在可以以我為質,去虞丹那裏領取重賞了。隻希望老丈放了屋外的兩位隨從,讓他們得以活命,小子我便感激不盡。”既然身份被人拆穿,薑林也就不再隱瞞。此次前來南邊本就充滿了各種危險,心中早就做好了各種打算。不過算來算去,自己受傷這件事卻是一直沒做有預案,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過於強橫再受到一些非人的折磨不是薑林的作風。保得自己一條命在,保證民與馬六脫險,騙取老人與莫禮紅將自己的腿治好,後麵尋找機會或許還能逃出生天。


    “你真的來自北方?”老人猛然轉過身來,仔細端詳起薑林問道。


    “呃……老丈難道不知道晉陽鎮、唐方所處何地?”薑林疑惑地問道。


    “我知道,我知道。老頭子隻是有點……好!好!好!”老人又仔細端詳了一番獎勵的容貌,拈著下巴的胡須露出得意的笑,連道了三聲好,對莫禮紅吩咐道:“徒兒,自今日起要為這位小友好生地療傷,不得有誤。你先給他換藥,換完來為師的屋內,為師有話說。”


    “是,徒兒遵命。”莫禮紅朝老人微微行了禮,老人便轉身徑自朝屋外走去。整個過程,薑林都暈乎乎地不知道老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聽老人吩咐莫禮紅好好的給自己療傷,想必暫時是沒有危險的。後麵情形怎麽樣,隻能見機行事,目前最關鍵的肯定是自己的腿要趕緊好起來。


    老人出屋不久,民和馬六二人便端著藥罐和一陶盆溫水走了進來。莫禮紅接過藥罐篩好了藥湯,馬六趕忙端給薑林,薑林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之後莫禮紅吩咐二人將敷在腿上的藥渣清洗幹淨,整個過程疼得薑林欲生欲死,之後又如同昨日那般檢查了一番傷口,又敷了藥。整個過程下來讓薑林又死去活來了一遍,不過痛感較昨日確實有所改善,至少沒有再痛得暈厥過去。一切完畢後,莫禮紅又對三人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後,便隻身來到老人的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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