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日上午,延州府衙。


    夏竦、尹洙、韓琦、範仲淹,四位高官居中安坐,府堂下,文武官員排成兩列,垂手聽教。


    夏竦將手中公文揚了揚:“大帥發來照會,令我等做好接應準備。除此次所俘一萬夏兵,還有解救返鄉的萬餘被擄邊民。


    那一萬夏兵,隻是過境,我們隻需提供沿途飲食即可。一應看押監管諸事,不必我等插手。


    隻是這歸鄉邊民,還需辨識身份,各送歸鄉。諸位都議一議,此事可有為難之處?”


    滿堂上下,靜悄悄一片,沒有任何人發言。


    夏竦就有些不太高興,這等大捷,咱們一沒出兵馬,二沒出錢糧。現在人家大帥願意把善後工作交給咱們,那就是分潤功勞!


    咱們前後沒費什麽勁,現在就有唾手可得的輕鬆功勞,還想怎樣?


    做人不能太貪啊。


    左右打量,還是沒人開口,夏竦掃了一眼韓琦,本意是讓他打破僵局,結果卻發現,這家夥眼神空洞,壓根就沒在聽自己說話。


    “稚圭!”夏竦稍稍提高聲音:“可有難處?”


    韓琦被點名,仿佛課堂上被抓包的學生,連忙起身:“相公恕罪!學生這幾日受大帥神跡所震驚,一時有些心神恍惚……”


    “你們呐,靖海侯何許人也?那是舉手投足,便能在黃河上連搭數座精鋼大橋的活神仙!


    縱然沒見過他施法時的神彩,那兩隻高近百丈的精鋼傀儡,如今就在河岸助力築壩。


    有這樣神跡在前,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範仲淹出頭解釋:“夏相年前返京述職,親眼見到那種種神跡。然則下官等,數年未曾返京,實未目睹神跡。一時突聞這等神跡,確實很難從容接受。”


    “前日捷報傳來,你們不信也就罷了。如今公文已至,還不肯相信?難不成,非要等到俘虜入境,邊民歸鄉,才要手忙腳亂去應付麽?”


    “相公教訓的是,下官等恭聽諭令!”


    夏竦很快將任務分配,吩咐領到任務的官員各自去準備。然後臉上表情漸冷,看著餘下的幾名官員。


    這幾個家夥,都是當地出身。憑著祖輩恩蔭,撈到個官身。平時也多有不法行徑,隻是念在維護地方還要依賴他們,曆任官長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次李侯入夏,竟然抓到了他們的把柄。接到大帥發來的信件,夏竦心裏真的是很難形容。一肚子氣,憋的他不知往哪裏發。


    “大帥於幾日前俘虜野利旺榮,當日納降韋州。其後,從韋州府衙公文中,得到數封往來書信……”


    堂下沒有分配到任務的幾名官員,同時心中一緊,互相亂使眼神。


    夏竦歎息道:“若依老夫本意,似這等吃裏扒外的東西,一刀砍了幹淨!無奈大帥修行功德,心懷慈悲。願意給爾等一次機會!”


    到此時,這些被抓包的官員,已經連最後那絲僥幸都不敢有。既然人家能點名,那就是說,自己那點破事已經露餡了。


    再往深裏想一想,說不定,眼前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夏相公,說不定現在就等著他們狗急跳牆呢。


    接好,大帥還給了他們一條活路。不管是什麽,得抓住!


    除此之外,別無他選啊。


    他們敢冒險和黨項人合作,顯然不蠢。心裏當然清楚,這種事一旦敗露,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


    此時此刻,他們甚至能感受到,隱藏在衙門後堂的刀斧手已經做好了準備。隻要他們敢說半個不,隻怕今天就要血濺當場,甚至連夜就會被抄家。


    撲通通!


    幾個官員同時跪倒在地,拜伏不起。


    “我等願聽大帥調遣!”不管大帥讓做什麽,自己難點無所謂,至少家族能保住。


    夏竦冷著臉:“大帥眼中,天下眾生平等,才讓爾等得此救贖良機。此去好生辦差,若再有半分不法事傳到老夫耳中。老夫便拚了這頂烏紗,也要將爾等誅滅幹淨!”


    “謹受命!”


    夏竦丟下數張任命書:“大帥納降韋州,雖仍留任各級官員,但是畢竟曾是偽朝出身。如今召爾等前去韋州,接管各級衙門……”


    這些人心裏,頓時大喜過望。


    原以為會讓他們去修路或者治河,想不到,卻是換個地方去做官,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眾人連忙上前,揀起任命書,找到屬於自己的,一臉慶幸向夏竦行個大禮,告退離去。


    範仲淹看著這些人離開,鬆了口氣,搖頭感歎:“李大帥有如此神威,偏又一副菩薩心腸。似這等無君無父之徒,不問斬抄家也就罷了,竟然還給他官做!”


    夏竦輕笑:“我等兩榜出身,一朝為官,看著好似比這些蔭萌之輩清高幾分。可在大帥眼裏,想來都是一般無二的凡人而已。陛下願意給我等一個再起之機,大帥自然也忍得他們犯一迴錯。


    再者說,以大帥神威,此番平夏,必然手到擒來。到時,整個夏地二十餘州府,所需各級官員,又要從何處來?”


    這幾個都是人精,馬上就想明白了。


    在當前大宋官場的印象裏,西夏這地方,就算收歸大宋版圖,可也都是些偏僻荒涼的窮地方。到這種地方去做官,那本身就是一種貶黜流放。


    就和他們這幾個倒黴蛋,被發配到西北邊地來是一樣的道理。


    這麽一想,這些犯了錯的官員,又得到一次機會的事,就不那麽難以接受了。


    再往深處想一層,這或許也是大帥和陛下的某種手段也未知。犯了錯的官員,一旦被發現再犯舊事,隻怕要受到的懲罰也要更重。


    這種稱得上叛國的罪行,都這麽輕飄飄被放過……謔,這對人性的考驗,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大。


    萬一再次落網,恐怕想去治河都不一定能輪到。九成九會被送入哪個礦山,一輩子勞役到死。


    希望這些人,能夠都有個善終吧。


    平夏大元帥到任,第一個次行動,就得了個舉世驚駭的戰果。


    一巴掌俘虜到萬餘夏人精兵,三言兩語納降一州之地。這已經遠遠超出正常人類的想象局限,所有聽到這個消息的官員,幾乎都無法坦然接受。


    夏竦和種世衡一樣,心頭也泛起了相同的疑惑。


    有這樣一尊大神在,大宋真的還需要軍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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