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底,靖海機械廠終於組裝出第一輛四輪馬車。


    陳慶特意找來兩匹高頭大馬,披紅戴花的招搖過市,一路吹吹打打把新車送來李宅。


    李墨知道這是廣告宣傳,卻還是不得不被迫營業,當眾亮相配合了一把炒作。說到底,靖海機械廠也是自家產業。


    眼前這輛車,與李墨最初的設計稿已經完全不同。


    底盤的核心部分沒什麽改動,但是上層外觀和內部裝潢,完全拋棄了李墨設計稿裏那種西式簡約風。


    有了足夠結實的四輪底盤,在上麵放一座追求享受的移動客房,對於宋人來說,完全不叫事。


    現在的馬車,從外觀上看,就像是一座可以移動的中式小閣樓。內部布局結構,大量參照了武德號遊艇的客房。


    整個生產環節和測試過程,李墨一直都保持著高度關注。現在的成品車狀態,他都不用多看就了解的一清二楚。因此隻是走流程看了一圈,就表示很滿意。


    然後陳慶高調宣布,靖海機械廠四輪馬車正式下線,從明天起,將陸續向預定客戶交付。同時也開放預約訂貨,有意者請到陳氏酒樓商談。


    從隨後幾天的反饋來看,這一次的宣發可以說相當成功。就算那些大部分聞訊而至的客戶都被價格震驚,一時半會難以抉擇。但是隻要進了陳氏酒樓的,多少也能談下幾樁業務。至少也能住幾天,享受幾桌酒席。多多少少,都有錢賺。


    李墨這邊,從二月起,就陸續往京城解送物資。


    運送的車子,已經全部配上了四輪底盤。不但載重更大,而且更省力。最關鍵的,是更省錢。


    這時候,李墨就見識到了陳慶所說的潛規則,也明白了勳貴是靠什麽賺錢。


    以前陳家商隊出行,仗著陳父的官威,一路上安全倒是能保障。可無論經過哪座城,都照樣需要繳稅、打點。


    這次借助李墨的靖海侯府認旗,整個商隊一路招搖,不但不用繳納過路費,甚至還能免費蹭住驛站。光是這一趟省出來的銀錢,就不是個小數。


    而像李墨這樣的侯爵,認旗儀仗甚至沒有次數和範圍限製。也就是說,隻要有侯府認旗,他可以在全大宋範圍內,免費行商。


    這也是為什麽,總能聽到有些八杆子打不著的人,打著各路勳貴旗號的緣故。問就是遠房親戚,實際上呢,大多數都是為了賺錢。


    這些勳貴賺的是什麽錢?是商隊沿途節省下來的各種開支。而這些費用,原本都應該是上繳國庫的!


    換句說話,大宋的勳貴們,就是在用這種手段,“合法”的截流國庫收入!


    書齋裏,原本在對弈的林鍇和王誠,聽到李墨這番話,棋都不下了,品著茶旁聽這難得的現場討論課。


    這種場景,在李宅很常見。往往是遇到個什麽事,明心有所疑惑提出問題,無論旁邊有沒有人,李墨都會及時做答。早前這些人偶爾還會裝著迴避,後來習慣了,偶爾還會插幾句,提出自己的見解。


    明心在這樣的環境中,無論是學術還是見識,都漲的飛快。林鍇老夫子發現李墨完全不避諱,也悄悄把自己孫子帶在身邊,經常蹭著聽課,至於能學到多少,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墨今天來遊說林鍇老夫子,想忽悠著老頭一起北上,繼續給明心授課。不過老頭年紀大了,感覺自己時日無多,就沒答應。


    李墨退而求其次,許諾幫老頭在附近置業,讓老頭安享晚年。然後讓老頭保持與明心之間的聯絡,無法麵授,至少要保持函授。畢竟像老頭這樣的大儒,全大宋也沒幾個。


    正事剛聊完,老頭的棋搭子王誠掐著下課點就來了。最近明心也在學圍棋,李墨就陪他旁觀兩人對弈,增加點見識。


    這邊正下著棋,陳慶跑來匯報商隊行蹤。主要是隨信送來的,關於載重馬車的使用情況。


    然後不知怎麽的,話題就扯到了這趟借著侯府認旗,省了多少錢。


    李墨也就順嘴提了一句,這是挖國家牆角。眾人心知肚明,沒敢搭茬,隻有明心好奇追問。李墨就趁機和他說了裏麵的套路。


    明心想了想,更好奇了:“咱們這一趟,能省多少錢?”


    李墨就看陳慶,陳慶直撮牙花子:“唔,侯府認旗,月俸百貫上下吧。”


    就是說,那些借認旗的商隊,已經有比較合理的行情出現了。


    明心嘀咕:“就是說,侯府一月能挖一百貫?”


    李墨看著他:“這是分潤到侯府的,那麽人家為什麽舍得分一百貫?”


    “他們能省的更多!”


    “明白就好。”


    明心震驚了:“朝堂上那些相公都沒人知道嗎?”


    李墨冷笑:“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個優待製度,就是那些相公設計出來的。”


    “那為什麽不管管?”


    “為什麽要管?這個製度,本來就是他們設計出來,方便自己挖牆角的!”


    “啊?為什麽呀?”明心的價值觀受到衝擊,有點接受不能。


    “這就叫君與士大夫共天下!”


    林鍇、王誠、陳慶同時臉上一黑,這個李侯啊,真的是什麽都敢說。這幸虧是在自家,要是傳了出去……嗨,他根本不怕這個,那沒事了。


    林鍇的孫子林柏突然插話問道:“侯爺,難道此事就毫無辦法嗎?”


    李墨抬了抬眉毛:“任何問題都有解決的辦法,隻是光有辦法也沒用,沒人做得到!”


    小朋友不理解:“那又是為何?”


    “像這種涉及到利益的事情,想要解決,就必然會影響既得利益的那些人。可現在的問題是,就是那些人管這事。世上有幾個人能舍得放棄到手的好處?”


    林柏疑惑:“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這唯利是圖,不是小人行徑嗎?”


    “那你以為朝堂上那些官老爺,是君子還是小人?”


    啊?林柏小朋友看一眼爺爺,整個人都不好了。


    林鍇輕輕搖頭,撫須不語,隻是用愛憐的目光安慰孫子。


    王誠麵不改色盯著棋盤,左手撫著茶碗,右手在桌沿輕輕敲擊。仿佛真的思索下一步怎麽走,根本就沒聽到這些話一樣。


    陳慶已經習慣了,更離譜更震驚的話咱都聽過,這點東西算什麽呀?不過尋常的學術討論而已。


    明心突然問道:“那咱們還要繼續挖嗎?”


    李墨展顏微笑:“幹嘛不挖?咱們現在也是既得利益者,這是我們應得的呀。難道真要靠那每月一千五百文的食邑?”


    “可是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亂子的!”


    “那是將來的事。你信不信,如果咱們不挖,到不了明年,咱爺倆這烏紗帽都保不住!”


    “那不是變得和他們一樣了嗎?”


    “這就要看你了。”


    明心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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