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什麽?喊你端飯。”


    程山水沒和林景仰幾人一起吃飯,取完餐往大廳瞟了一眼就找到飯搭子,林景仰拿了三個人的端過去。


    楚延安還是隻用勺子喝點素淡的粥,在家裏尹若素哄著還稍微好一點,在公司常常一碗粥都喝不完。


    楚將一心疼他吃得少,二也看不慣他這樣浪費想說幾句。


    但楚延安吃的那部分更不好讓林景仰少取一點,最後都是把他剩下的拿過來自己吃掉。


    下班後進食堂用餐的人多了,也慢慢嘈雜起來。


    “老唐,今天又往工作室書架上放新書了?你看你一身腱子肉,不像個讀書人。”


    “讀書和腱子肉都是在保我小命。閑著不讀書就練,不然頭腦飽了,身體虛的,活不下去。”


    “你這話說的,活下去還不容易?”


    “活著對我這種埋了半截的人可不容易,二十歲的時候就被車給擠成兩截。現在快滿四十了,要吃飯要喘氣要活就得天天鍛煉肌肉,不然連喘氣兒的勁都沒有。


    我當時也想這輩子就痛快點完吧,床就靠著窗戶,但我上不去,怎麽完?”


    這是程山水和唐漢的聲音,林景仰尋找著聲音的源頭,才發現那兩人搭夥吃飯吃到附近來了。兩人負責花藝工作室的。


    唐漢高位截肢,現在隻有一半的身體坐在輪椅上,需要通過每天不間斷的鍛煉來維持身體機能,正常上班這點運動量是遠遠不夠的。


    但他很愛讀書,在工作室修繕裝扮了一麵書架牆,除了放些小盆景,自己也常常帶過來不少書籍放在上邊。他看過的,沒看過的,來的人隨看隨取,還迴來就行。


    “還好我在書裏遇了貴人,他也年紀輕輕就坐上輪椅,但他很熱愛生命,也教別人熱愛生命。我讀他的書,讀他的人,聽他的話,好好活。”


    在聊文學讀書這件事上他總是樂此不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在史鐵生先生的文字裏完成自我解救。


    兩人也是閑聊,聊唐漢的受傷史,鍛煉史,讀書史,工作史。講他受傷之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帶著破碗、坐在帶輪的鐵板上,用手扒著地麵沿街乞討,一天下來連碗飯錢都沒討到。


    後來到這兒工作,掙了工資才給自己換的電動輪椅。這兩人是公司的老麵孔,光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比起安靜傾聽和偶爾迴應的程山水,唐漢被凸顯得話多,還都是圍繞他自己的事情在滔滔不絕的講,好似他對自己的人生經曆非常自信,在普度眾生。


    “肚子上開了洞插了管,吃飯找麻煩,不吃又不行。我不想動怕累,但不鍛煉身體就得完。我也怕別人對我指手畫腳的,但都死過一遭的人了,知道是什麽滋味,所以我還是怕死。


    想活好,你就得靠你的皮囊。身體沒了,你就什麽都沒了。想身體康健,那就大口吃飯保營養,沒更高大上的活法。”


    說者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的閑聊,聽者有意。林景仰了解這兩位的脾氣,他們三四十年的人生閱曆比自己這樣的小年輕要深厚得多,不是看人下菜碟的人,也知道哪些話不適宜講。


    楚延安喝了幾口粥就放下不吃,之前是真的吃不下,慢慢的他也習慣吃幾口就放。一直垂著臉,明眼人都知道他也聽得見這些話。


    楚將知道楚延安的情緒受那些話影響,雖然他們隻是在一旁閑聊,也是在公共場所沒有大聲喧囂。


    但看到孫子的樣子,楚將還是挑出幾根大刺,衝動想站起來過去理論幾句。


    把生死大事擺在飯桌上開玩笑,他們不知道旁邊有年輕人小孩兒也長耳朵,聽了會害怕嗎?不是自家孩子不知道心疼?


    “爺爺。”


    楚將剛準備站起來,楚延安忽然喊住他,準確的說是喊他幫忙拿東西:“能幫我去窗口拿碗白飯嗎?米飯可以免費續。”


    楚延安已經捏起勺子在喝剩下的大半碗粥,楚將克製下想鬧事的衝動。也見那兩人吃完走了,起身去給楚延安要了碗白米飯。


    楚延安就著發冷的剩菜多吃了一碗飯,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感覺稍微飽腹。


    林景仰在工作室和“倆多嘴路人”再碰麵時,程山水和唐漢都各在各位,各忙各的。


    工作室裏的環境布置除了工作人員參與,學員也可以把自己的作品留在這兒。例如各式植物吊籃,老枝扡插而養出的盆栽。


    這兒沒有死板的學習模式,也不會突出心理幹預或者其他手段。就是了解植物,欣賞植物,創造植物。


    程山水為首的工作室小組會在學員與植物的互動中講解植物和園藝的知識,一起在個人或團體的植物栽植、植物手作活動中了解植物,感受植物帶來的色、形、味。


    其實他倆話都不多,更喜歡沉默的動手做事。唐漢隻有在遇到對眼緣的人,願意講起那些過去的事來,才顯得人話多。


    “把老板嚇跑了,我們都得喝西北風。”林景仰知道今天這倆是故意端著飯碗過去擺口水陣的。


    唐漢不以為然:“不是去惹老板,是準備過去把老程的寶座從老板手裏搶迴來。結果他慫了,隻敢拉著我在背後捏緊飯碗小聲說話。”


    程山水沒有辯駁,平時他都是一個人安靜的坐在那個角落吃飯:“跑了沒?”


    “沒,”林景仰說,“愛吃飯了。”


    “那我還是老板的優秀員工,你們月底要給我獎錢。”沒丟飯碗,唐漢鬆了口氣。


    “有時候啊,自救真的難,還是需要別人拉一把,管他這救命恩人是實的虛的,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


    “誰願意把自己的悲劇當光榮事跡講出來?但如果有人覺得我這麽慘還活得這樣好,也想跟著好好活,那我樂意讓別人踩著我的過去好好活,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有時候會扯舊曆史,但我不喜歡講苦難,苦難除了折磨你沒有多大意思,我不出這檔子事兒肯定比現在活得好,過得輕鬆。一輩子要吃苦的地方多了去了,我說出來,隻是想有人能少走點彎路。讀讀書,養養花,掙點吃飯小錢,我就滿足了,不求多。”


    “但是,至少別來人氣我。”老唐隨後又很無語的在書架最底下抱出一個盒子:“真有人是八百輩子才見著一次的奇葩!你看看,給我送的什麽鬼東西?”


    他打開,是一雙四十五碼的嶄新的專業運動鞋:“廖穿林那玩意兒剛迴來報喜了,還送禮謝我。盒子輕飄飄的,結果給老子整迴這麽倆貨!”


    “要早知道他的大禮是這,我早喊老程關門大吉,進都不讓他進。”


    運動鞋和廖穿林腳上的是同款,老唐和他交談時說過,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就穿四十一二的鞋,那時候還是學校田徑隊的。


    廖穿林最先聯係的老唐,那時候唐漢還拍拍他的腿說“裝飾也不錯”。


    老唐的腳按現在這情況,長了十幾年廖穿林估摸著也不能長多大,就猜四十五。


    唐漢被這個混賬小子的莽操作氣笑了,舉起盒子就要扔下去:“老子要長腳,第一就穿這鞋把他連輪椅給一腳踹到臭水溝裏去,現在跑得比兔子都快。”


    但他又舍不得砸,轉而把盒子寶貝的放迴原處,同病相憐的人更懂得什麽是惺惺相惜。


    “牌子貨,還是拿迴去供著吧,年輕人要比我出息。對了,他這次要聊正事,我讓他找老板去談。”


    林景仰當時也沒多提迴不迴醫院的事,楚延安聽了那段話後也悶過一兩天。


    快晚飯的時候告訴家裏人不用給他變著花樣的煮粥,他正常吃飯就行。


    自出事以來楚延安第一次吃飽到撐肚皮,他吃的比弟弟還要快,還要多。


    突然楚延安捏緊筷子,他還是不敢抬頭正視。但鼓著一肚子吃飽飯的勁兒顫著音小聲承認自己的軟弱:“爺爺,我要去醫院,我想好……我害怕丟人,我怕死。”


    林景仰聽說後決定和他們一起過去,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給楚延安找個值得信任的治療師。


    經驗固然重要,但他從床旁康複就看出許南風有種剛入行的敬畏心和認真勁,這次也是衝著這個年輕的治療師過去的。


    和爺孫倆早早的去到醫院開好門診單,各種手續都辦理完畢,也順利完成楚延安的第一天門診治療。


    無論是林景仰從朋友的角度,還是許南風從治療師的角度,都看到楚延安的進步,今天他開了好頭。


    而許南風剛下班就收到林景仰要添加好友的消息,她在接受和拒絕間十分猶豫。


    她清楚這個人和自己的共同話題隻有楚延安,他從房東那裏弄到自己的聯係方式也很容易。


    許南風也理解朋友之間的關心,隻是她不想全部時間都被這份“工作”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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