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灰蒙蒙的天空一連飄了好幾天的雨絲,好似抬手就能觸及的烏雲更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一處偏僻的墓地中,兩個身著黑衣的青年將手中花束緩緩放下,麵前的墓碑上赫然刻著“程啟天 黎明月”的字樣。


    害死他們的江謹深如今躺在了法醫解剖室裏,騰翔沒有等到江謹深重新注入資金,反而迎來了其餘企業的瘋狂打擊報複,才短短幾天的功夫,股價就已經一落千丈,看樣子應該很快就會進行破產清算了。


    江墨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閉門不出,不接受任何采訪,也不想處理任何有關騰翔和江謹深的事宜。


    江氏集團這個龐然大物轟然坍塌,跟江謹深有過利益往來的人也正在逐個接受調查,黎燼大仇得報,麵上卻不見一絲一毫的笑意。


    黎爍澤看著消瘦了許多的外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太擔心了,鳶罌費了這麽大力氣把江帆帶走,一定不會是為了要他的命。”


    黎燼沉默的看著墓碑,良久才開了口,低沉沙啞的聲音染著濃得化不開的悔意,“舅舅,你知道我為什麽給自己起了黎燼這個名字嗎?”


    黎爍澤無聲的歎了口氣。


    猩紅的火焰可以燒毀身體,也可以摧毀靈魂,他知道,從決定假死複仇的那天起,黎燼就已經舍棄了全部。


    “可是江帆……他把我重新點燃了。”


    黎燼閉上眼,在腦海中細細描摹著江帆的模樣。


    他見過江帆最好看的笑,見過江帆孩子氣的好勝逞強,見過他那看似堅硬的軀殼下狼狽脆弱的心。


    可現在,他卻兩手空空,什麽都抓不住。


    “我明明知道他是最痛恨江謹深的人,明明知道隻要早點坦白,他就一定會站在我這邊,可我卻還是……還是害他走到這一步,我大概才是那個,傷他最深的兇手。”


    黎爍澤與他長得有五分相似,卻到底比黎燼少了許多鬱氣,“這也不能怪你,我當時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你要振作起來,江帆還等著你去救他呢。”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依舊顯示無法連接的頁麵,頭疼道:“黑市切斷了所有的通信網,怕是要換個地方東山再起了。”


    黎燼抬起頭,任由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


    這偌大的世界……我該到哪兒去尋你呢?


    兩個月後。


    一間密不透光的單人臥室裏,床上的青年手腳皆被鐐銬鎖住不得自由,此時他正大汗淋漓的糾纏於夢魘中,緊閉的眉眼寫滿了不安。


    江帆知道自己在做夢。


    他人生中的某一部分好像被定格在了那一天,明明清醒的時候已經毫無感覺,卻總是會在夢中反複迴溯江謹深死亡時的畫麵。


    事實證明,即便是被逼到絕境,也不要去選擇跟一個亡命之徒合作,你要是指望著他有半點契約精神,那還不如指著天上突然打下一道雷幫你把仇人給劈死。


    就比如他跟江謹深,明明算得上兩個聰明人,卻被鳶罌戲弄似的耍得團團轉,如果說他欺騙鳶罌在先,被折磨報複還算有因可循,那江謹深就是被毫無緣由的毀約。


    江帆被帶到山林中的另一處,看見被五花大綁的江謹深時,心裏想的就是這些。


    江謹深往日裏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散亂開來,其間還能看見灰白的發根,他的額頭和一側臉頰上有大麵積的擦傷,看起來像是被按在地上強行製服造成的。


    鳶罌沒有讓人去堵他的嘴,江謹深於是格外失態的叫罵了起來:“鳶罌!我已經遵照約定把這兩個omega帶過來了!你把我綁起來是什麽意思?!”


    江帆木然的看著江謹深這副他從未見過的狼狽模樣,心裏升起的竟然不是報複時落井下石的快感,而是一種極度無力的荒唐感。


    你以為你是棋手,可其實這盤棋外還是棋盤。


    江謹深輸了,他也輸了。


    鳶罌站在江帆身後,先是把一把貨真價實的槍塞進了他的手裏,而後又抬起他的手臂,迫使他擺出拿槍射擊的姿勢。


    手心裏沉甸甸的兇器讓江帆不適的掙了一下,“你要做什麽?”


    對麵江謹深的臉色已經差到了極點,他以為江帆又跟鳶罌談了什麽交易,於是立刻拋出了手裏的全部籌碼:“鳶罌!你想清楚了,一旦我出了事,我的人就會把黑市的資料全部抖落出去!況且這裏是國內,警察一會就會趕過來,像瘋狗一樣追著你、攪得你不得安寧!你確定要為了這個毛頭小子擔上這麽大的風險嗎?!”


    鳶罌挑著眉含混的笑了聲,“江謹深,你垂死掙紮的樣子真是可笑,但很可惜,你說的這些,我根本就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麽?”江謹深死死的盯著江帆手中那把槍,滅頂的恐懼正在蠶食著他的精神,在足以抹殺掉一切的死亡麵前,他就跟自己曾看不起的每一個人一樣,渺小且卑微。“無論是當鋪還是騰翔,還有我的人脈和財富,這些我通通都可以給你!殺了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我還可以以招聘的名義挖來更多跟江帆一樣的人才!”


    “噓……你太聒噪了。”鳶罌甚至沒有多分給他一個眼神,而是一點一點的將槍口擺成正對著江謹深的角度,“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活著離開這裏,像你這樣的人,早晚有一天會被自己的妄念和貪欲吞噬,在我這裏,你隻配做江帆的磨刀石。”


    江謹深睚眥欲裂,神色扭曲的咬牙怒吼道:“你說——什麽?”


    他最忌自己被江帆的光芒蓋住,可如今那人不僅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裏,甚至還要讓自己死在江帆的槍下,這叫他如何能忍?


    鳶罌擺了擺手,立刻就有一人上前用膠帶纏上了江謹深的嘴,讓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昔日那個如日中天目中無人的江總,卻如今也淪落到被五花大綁的捆在這裏乖乖挨槍子的境地。


    江謹深格外不能接受這個結局,即便被捆得嚴嚴實實,他也在奮力的壓榨出最後一點信息素試圖逼退壓著自己的人,但很可惜,當他誌得意滿的打開車裏的箱子時,等待他的卻是可釋放型的信息素分解劑。


    江帆對這場鬧劇厭惡透頂,他被鳶罌的信息素壓著動彈不得,隻能冷聲抗拒:“夠了,你要殺誰是你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怎麽會無關呢?”鳶罌在他耳邊輕笑了一聲,“隻有手上沾了血,你才擁有加入黑市的資格。”


    “……你好像弄錯了什麽,我從來沒說過我要加入黑市。”


    “噓。”鳶罌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他看穿了江帆平靜外表下崩裂的內心,而這也是重塑這個人最好的時機。


    那隻手緩緩上移覆蓋在了眼睛上,江帆的視線霎時被一片黑暗籠罩。


    鳶罌的聲音伴隨著淡淡的罌粟味,像是誘人墮落的惡鬼,這惡鬼從江帆的耳孔鑽進大腦中,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好好聽聽你內心的聲音——被親生父親虐待、操控,被喜歡的人利用、背叛,唯一深愛著你的母親還不知道要繼續沉睡多久,這樣的人生,很痛苦吧?


    “你的苦悶無人可訴,你的傷痛無人可解,但你擁有被上帝親吻過的雙手,也擁有被造物主親手賦予的智慧,你能用理智掌控自己的一切欲望,你不該活成這個樣子,你應該,淩駕在所有人之上——”


    江帆徒勞的閉上了眼睛,心中那根名為求生欲的線岌岌可危幾近斷裂,疲憊的軀殼似乎已經承受不起魂靈的重量,隻好任由那一絲一縷的情感四散飄落。


    “想要解脫麽?”


    “隻要擺脫掉這些無謂的煩惱,你就會重獲新生,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sovereign’。”


    “你會俯瞰這個人世,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掌控一切。”


    “舍棄掉這一點掙紮吧,隻要你肯舍棄,就再也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


    濃稠的暗色在身上蔓延、攀附、蠶食。


    心裏有個聲音想要抵抗,可那實在是太微弱了。


    已經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了。


    他即將被這個惡鬼吞噬,再無光明。


    “來,扣動扳機吧,我已經幫你瞄準了。”


    江帆的身體止不住的痙攣起來,手中的槍明明搖搖欲墜,卻又被鳶罌死死的扣在原地。


    卻是此時,鳶罌的耳機裏傳來了一道聲音:“老大,那個omega帶著黎燼朝木屋去了,條子們也已經到了林子外圍。”


    這麽快?


    鳶罌發出了尚未盡興的嘖聲,雖然還沒有達到最滿意的效果,但也隻能盡快結束這場拉鋸戰了。


    他用一根食指壓在江帆被迫搭住扳機的手指上,微微俯下身最後一次調整了準星,將槍口對準了江謹深的腦袋——那個不可一世的alpha此時正癲狂得猶如不斷撞擊著籠子的困獸,鳶罌卻偏偏勒令江帆將眼睛睜開,好好看看他父親臨死前的慘狀。


    “你看,你用了二十年都沒能逃出他的手心,我卻隻用兩天就能要了他的命。”


    反胃感再次湧了上來,江帆周身大汗淋漓,淺色的眼眸像是某種無機質的玻璃,正在無神的落著淚,“不……不……”


    鳶罌壓著他的指節,不容置疑的逼迫他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是他拚盡全力迫使槍支改變了位置,也是江謹深不堪受辱,掙脫鉗製一頭撞向了身後的樹幹。


    鳶罌眉眼間的怒火瞬間飆升到了頂點,壓著江帆的指節一連朝著江謹深扣了好幾次扳機。


    血花飛濺。


    明明江帆離得並不近,他卻覺得自己的眼前被覆蓋上了一片猩紅的血色,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


    他的身體轟然倒塌,輕飄飄的沉溺在無聲的死海裏,不斷的下墜,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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