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新書和羅美美在合作化時就屬於城鎮居民,吃商品糧,當然也製豆花、豆腐幹賣冷酒。


    食堂化後,由於一年又一年的自然災害,城鎮居民的商品糧由原來的二十四斤減至十五斤。


    盡管如此,也比農村的社員好得多,豆腐渣加蔬菜加鹽巴也是補貼日子好食品。


    賈仁慈結婚以後,名義上賈新書與慈兩口子分了家,但仍然在一口鍋裏吃飯,每當賈仁慈偷了米、麵迴來,養母羅美美總是又驚又喜:


    “仁慈啊,讓別人曉得了,讓人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賈仁慈坦然地說:“媽,你盡管煮盡管吃,吃飽了算數,雷公不打吃飯人,被他們抓住大不了挨批挨鬥,總比餓著肚子強,不要怕!”


    賈仁慈到衝鋒排小食堂後手腳收斂了,一是汪秀民管理有方,三十幾個人輪流作炊事員,三十幾雙雪亮的眼睛都瞅著賈仁慈。


    二是賈仁慈在大食堂的時候早就囤積了大量的糧食,他也不打算在這個時候露出什麽把柄。


    衝鋒排所經營的“豐產路”就是公路邊太平溪旁的五十多畝良田,它依賴於太平溪的水和三十多個人日夜的奮戰,總算有了豐收。


    汪秀民算盤敲下來,平均畝產居然達到了四百二十多斤,比大集體的翻了一個番。


    秋夜涼爽,蚊蟲眾多,汪秀民叫衝鋒排的幾個人在小食堂的糧倉貼好了封皮,迴家剛坐下,賈仁義就進了屋。


    汪秀民招唿他坐下凳子,就叫夫人張氏點燈,張氏捧著一盞桐油燈從寢室出來,放在堂屋的飯桌上,就默不作聲地進去了。


    “二表叔,我想知道豐收路的稻穀豐收了,你下步怎麽打算?”


    “搶栽秋紅苕,不圖紅苕,隻要有苕葉就行,填飽肚子是大事。另外還種點小白菜,種點油菜什麽的。”


    “對頭,”賈仁義有些興奮,“二表叔,我們想到一起去了,生產自救是我們當前的唯一出路,不能光指靠國家,國家也很困難。”


    賈仁義不但要汪秀民“自掃門前雪”,而且還要他兼顧他人瓦上霜。


    他要汪秀民把死亡穀那邊山梁上十多畝地也盡快安排好生產,肥料可以到太平小學的茅廁去擔。


    汪秀民聽後麵露難色,他對賈仁義說:“賈部長,我是沒有什麽問題的,關鍵是你爹,他是營長,他怎麽能同意我們衝鋒排動他的土地?”


    “先不管這麽多,那片土地幾乎都在撂荒,他老人家呆板、固執,一味搞應付式生產,不考慮現實情況。”


    “我已給你們支書吳奉民同營裏其他的幾位同誌說過了,你放手去搞,我爹的工作我來做。”


    賈仁義對他爹呆板的工作方式已經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他到全公社九個營去調查過了。


    由於都一致采取了“大食堂”化“小食堂”的方式,雖然吃野菜不少,餓得沒辦法吃白泥也有,但餓死人的情況卻不多。


    隻有太平營的人,直接或間接被饑餓奪去生命的有七八人。


    汪秀民又提到了賈新河安排賈仁慈來小食堂的事,他直接告訴賈仁義,那是他爹安排下來抓自己的小辮子。


    “抓小辮子無所謂,因為我汪秀民行得正坐得端,但讓人日火的是你爹隔三岔五到小食堂,說衝鋒排的煮多了分多了。”


    “你爹不敢罵我,就衝你弟弟仁慈罵,那話臭得……其實大家都明白,他是指桑罵槐。”


    汪秀民向賈仁義訴苦。


    “二表叔,這個我了解!”


    賈仁義十分了解他爹,他爹隻看到三十幾個人比別人吃得多,而沒有看到實際上這三十幾人解決了三十幾戶的饑荒問題。


    煮多分多,隻要沒有浪費,最終還不是填到人的肚皮裏去了。


    賈仁義安慰了汪秀民一番,言語中流露出十分支持汪秀民的人民食堂之意,但在最後還是提出了一點建議:


    “在食堂吃的時候搞平均主義沒錯,而對於吃剩下的食物就莫要搞平主義了,要根據實際情況。”


    “譬如賈仁慈兩口子,就應該少分點,七八口人家的,就可多分點,這樣做實際上也幫了大食堂的忙。”


    “賈部長這個意見提得不錯,我他媽怎麽沒有想到,”汪秀民把腦殼一拍:“明天我就具體安排下去。”


    一天中午,柳超男像往常一端著半瓷盆紅苕蘿卜剛出食堂的門檻,就迎麵碰上了賈新河。


    這個矮小的營長瞪著一對三角眼,大吼一聲:“站住!”


    柳超男並沒有被嚇住,但她還是站住了,她把頭一揚,將胸前的長辮甩到腦後,“賈營長,你叫我?”


    賈營長粗野地從柳超男手中奪過盆子,“老子要看看你們小食堂的人的肚皮有多大?走迴去,我要親眼看到你把盆盆裏的東西吃完!”


    他一手拉了柳超男,大步衝起屋裏,把盆子往灶上一頓,翻著白眼問賈仁慈:“狗日的說說,這是幾個人的飯?”


    賈仁慈放下手中的鐵瓢子,冷著眼說:“要你管這麽多。”


    “老子叫你來管這個食堂,你狗日的怎麽管的?你看看,這半盆,比我們大食堂三四個人還多,一個人吃得完?你吃給我看看!”


    還有十多個人端著空盆空缽圍在灶前等分飯,見賈新河與兒子這樣一鬧,於是都使勁地敲著盆缽以示抗議。


    賈新河對他們沒有辦法,看見仁慈背後的案板上有一把菜刀,於是一把抄在手裏,在賈仁慈麵前揮舞:“你龜兒子再動一下瓢瓢鍋鏟,老子就劈了你!”


    柳超男見勢不對,趕忙叫了排長汪秀民。


    汪秀民看了一眼拿著菜刀的賈新河,然後走到灶前從賈仁慈手中奪過飯瓢,“仁慈你歇著,我來分!”


    賈仁慈用眼睛瞅了瞅賈新河手中的菜刀,身子卻沒敢動。


    “光天化日之下,我不相信哪個還敢真的殺人。”汪秀民一邊說一把柳超男的盆子遞給她,叫她快端迴去。


    賈新河徹底火了,他指著汪秀民:“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營長?”


    汪秀民毫無懼色,一邊給大家分紅苕蘿卜,一邊道:


    “賈營長,我們這食堂是經過公社黨委副書記賈仁義批準的,如果你覺得我做錯了,可以到公社去告我。”


    “別的營為什麽餓死的人少,我們營餓死那麽多?難道你心裏真不明白?你手裏有刀,你就把我殺了吧,是我叫賈仁慈這麽分的。”


    此時的汪秀民,像極茅廁裏的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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