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煉鋼鐵的第二個年頭,太平鎮所有能煉製岡炭的樹木幾乎被伐完。


    書記章新月向縣裏打報告,縣裏明確指示,大煉鋼鐵是當前的首要工作,沒有燃料,可以到金城縣的大營山采伐。


    章新月不敢怠慢,立即在太平鎮挑選了一百二十名青壯年,主要以團員為主,組織成“太平鎮鋼鐵突擊營”,浩浩蕩蕩地出征大營山。


    鎮領導班子謹慎討論,最後一致同意由老革命鎮長李元善親自掛帥,擔任突擊營營長,帶領太平鎮這群熱血青年,徒步六十公裏進軍大營山。


    他們星夜兼程,一路唱著革命歌曲,完全融化在大煉鋼鐵如火的激情中。


    在這批熱血青年當中,太平村挑選了十名共青團參戰,其中包括柳青青的二姐柳超男,還有十六歲的賈仁慈。


    大營山是金城縣小高爐土法煉製群眾運動的主戰場,縣裏為了完成省裏的指標,萬無一失的確保鋼鐵元帥升帳。


    全縣農工商等各行業放下手中的活兒,全麵大煉鋼鐵,實行“大躍進”。


    為了各自的目標,為了表達對上麵的無限忠誠,金城縣各路兵馬紛紛向綿延數百裏的大營山集結。


    一時間,紅旗漫山遍野,戰鼓擂動,激情揚天,其氣勢,毫不遜色當年統領與將士們的勝利大會師。


    “伐薪燒炭南山中……”


    燒製岡炭是一種艱苦而的原始勞作,經過伐樹,再經過火煉,方成正果。


    柳青青的二姐柳超男被編製在“金城縣太平鎮共青團突擊排”,不論晴天雨天,他們輪流著不分晝夜的砍伐。


    在壯烈的歌聲當中,在響徹雲霄的呐喊聲中,樹木成片傾倒。


    紅旗插遍了整個大營山,英雄的大營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鮮豔。


    夜晚,大營山也是一片通紅,熱血青年們一邊勞作一邊吼著共同的調子:“躍進,躍進,再躍進!”


    他們忘記了疲憊,臉上呈現的都是萬般興奮。


    十六歲的柳超男在泥濘的山路上不停地摔倒不停的爬起,那一棵棵沒有生命的樹木沉重異常,時時壓得她隻能一步一步的向前挪。


    很驚異柳超男那樣弱小的身軀,為什麽能承擔起那泰山般的負擔。


    多年後,每當她迴憶起在大營山的日子,她就熱淚盈眶,她說那時的她渾身充滿力量,力氣用之不竭。


    其實我們都知道,是有一種信念給了他們無窮的力量:未來會美好。


    在太平鎮這支熱血隊伍卷著鋪蓋扛著紅旗整裝待發的時候,太平鎮太平村村長賈新河悄悄的找到這支隊伍的統帥老紅軍李元善,將兒子賈仁慈托付給他,讓他一路照應。


    李元善見賈仁慈年齡小,身體又比較單薄,如果上山伐樹,保不準就給累壞了。


    後來千考慮萬考慮,李元善認為賈仁慈讀過初中,能寫會算,政治背景也不錯,就讓年紀輕輕的他當了夥食團管理員。


    那年頭,錢和糧食是緊缺物資。


    每天都有錢和糧食在手中經過,這讓年輕的賈仁慈既興奮又緊張。


    開始一個星期,他兢兢業業,精打細算,把生活管理得很好。


    兩個星期後,這些熱血青年感覺飯越來越少,菜也越來越差。


    於是鄰村的幾個青年就多了一個心眼,他們暗中輪番監視賈仁慈。


    結果發現他在深更半夜的時候自己下廚房吃獨食,後來還發現他居然背地裏扛了大米到附近的農家去賣。


    這幾個青年大為惱火,他們未報告營長李元善,就對賈仁慈的包裹和身體進行了強製搜查,結果搜出了四十八元兩角現金。


    除了太平村的十幾個青年外,其餘的擁上去揪住賈仁慈就是一頓拳腳。


    柳超男怕賈仁慈被活活打死,於是趕緊跑到營部報告。


    營長李元善帶領著營裏的幾個幹部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製止了大家的憤怒行為。


    當他了解完情況後,就派人把賈仁慈關押起來。


    此時的李元善極其惱怒,他沒想到自己處心積慮照顧的人,其行徑是如此卑劣,這無疑如同在自己腦袋上扣了一個屎盆子。


    鑒於賈仁慈貪汙的金額較大,其他幾個副營長和連長建議直接把賈仕慈扭送派出所。


    李元善一支煙一支煙一支煙地接著抽,他記得偉大統領說過“貪汙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


    如果把賈仁慈送到派出所,少不了會被關押一年半載。


    但是,李元善又想起了出發時賈新河把賈仁慈托付給自己那種眼神,這讓他想起了多年前賈家一夜之間三條死於非命的慘劇。


    “同誌們啊,那賈新河是個苦命人啊!”


    李元善感歎一句,然後把多年前太平鎮過兵,柳家祠堂賈家慘案講了出來,這幾個副營長和連長自然聽曉了此事。


    此時聽來仍然驚心動魄,不覺為賈新河的女兒兒媳,還有他的老爹爹惋惜。


    後來大家討論通過,不把賈仁慈不扭送派出所,隻實行內部處理。


    賈仁慈被關押了七天,被批鬥了七個晚上,然後在一個副營長和兩個武裝民兵的押送下,經過一夜的徒步跋涉,於第二天上午到達了太平鎮。


    副營長連人和材料一同交給了書記章新月,章新月將材料存了檔,然後派人叫來賈新河,把他痛罵了一頓:


    “你賈家八代貧農,怎麽會生出這樣一個混賬兒子,小小年紀就學會貪汙。”


    賈新河勾著腰,連聲說:“對不起,章書記,是我教子無方,是我教子無方。”


    賈新河沒有把賈仁慈直接送到下街賈豆腐那裏,而是領迴到自己的家裏,關了門劈頭罵道:


    “狗日的混賬東西,這麽點年紀就學壞,就偷盜,跟哪個狗日學的?”


    “跟你!”


    “啪啪!”賈新河抬手就給了賈仁慈兩個耳光,氣得嘴唇直哆嗦:


    “好,龜兒子說得好!滾,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本來我就不是你的兒子,幾歲你就把我送人了,我哪裏有你這麽個爹!”


    賈仁慈說完拔腿就往外跑。


    賈新河氣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著頭嚎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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