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批將被鎮壓的反革命分子有二十人。


    崔鎮長和柳金彪也在其中。


    在鎮政府召開的絕密會議上,當工作組隊長胡長鎖宣讀完這批上報的名單後。


    高先生大吃一驚,微怔片刻,他毫不猶豫地向胡隊長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崔鎮長自任職以來雖未順民意,但至少沒有作惡,算不上罪大惡極。”


    “而且最終也加入了地紅下黨,為黨做過事情。”


    “柳金彪更是一個生意人,脾氣不好但沒作過惡……”


    “好了!”胡長鎖一擺手:


    “偽鎮長不作惡?”


    “柳金彪帶領匪軍害死了八代貧農賈新河一家三口,這惡還不夠大?”


    “我曉得你同偽鎮長關係非比尋常。”


    “那時為了工作的需要自然無可厚非,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我也清楚柳金彪是你的親舅子。”


    “革命是不允許交情講親情的,敵我界線要絕對劃分!”


    高先生聽後無語。


    胡隊長繼續侃侃而談:


    “再說,你們太平鎮這些所謂的地下紅黨員,誰能證明呢?組織關係呢?”


    “你吳亦高、唐鬆林、柳玉葉等隻能互相證明是紅黨。”


    “但這都是無效的證明,因為沒有上級組織認可。”


    “沒有組織關係沒有檔案,是無效的!”


    “不能說你們襲擊過土匪李元吉支援過三清寨歐文宣、柳金龍,你們就成了紅黨。”


    “你們的支援隻是一種江湖義氣和親情關係。”


    “因為柳金龍同誌是你的舅子,你支援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工作隊長胡長鎖,長篇大論,連珠炮式的話語,頃刻間把吳亦高轟懵了。


    一時間,心如錐刺一般。


    同組織失去聯係多年,唯一能夠證明自己是地下紅黨的柳金虎已經犧牲。


    從他手中發展起來的那批紅黨,也隻有他們互相能夠證明。


    卻拿不出上級認可的組織關係,靠自己證明自己是地下紅黨,這的確不符合組織原則。


    一切證明,隊長胡長鎖的工作能力是非常強大的,看著默不作聲的高先生。


    他點燃一支香煙,繼續深刻地說道:


    “革命成功了,很多人都想鑽出來冒充地下紅黨,想分勝利果實……”


    “當然我並不是否定你們的革命積極性,你們的熱忱我很歡迎也很讚賞。”


    “我們要堅定依靠像賈新河這樣,在舊社會有著血海深仇的貧農、下中農搞好土改。”


    “我們絕不能把革命的工作交給那些袍哥式的、在舊社會唿風喚雨的人。”


    “他們在舊社會唿風喚雨,又想在新社會走紅吃香,這怎麽可以?”


    “這是全國人民大眾所不能容忍的,所以這次鎮壓必須徹底!”


    高先生隻感到一股從來沒有的寒氣從湧泉直透白會。


    胡隊長那句“冒充地下紅黨,想分勝利果實”,使這個在艱苦環境和敵人進行英勇鬥爭的紅黨平生第一次感到莫大的悲哀。


    第一次因為屈辱而流下了幾滴清淚。


    他這幾滴淚不全是流給自己的,而且還為柳金史、崔鎮長、柳玉葉等人。


    因為他是他們的入黨介紹人,他們的確也為革命做了貢獻,而自己卻又無法證明他們的身份。


    “也許我的批評重了一些,不過,如果你吳亦高真心實地參加革命。”


    “就應該積極工作,你的能力我是完全相信的。”


    “不過在處理事件方麵前,要謹慎,應當分清敵我……”


    “爭取能早時,直正光榮的加入紅黨。”


    工作隊長胡長鎖語重心長的一席話,讓吳亦高墜入了寒徹心扉的冰河。


    曆時半年,太平鎮的鎮反運動結束。


    前後擔任了八個月鎮長的吳亦高也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太平鎮的政治舞台。


    新任鎮長則是李嘯林那出走十多年的大兒子李元善。


    唯一值得高先生欣慰的是,第二批報到縣上請求核實槍決的二十人,一個也沒有槍決。


    原因是上麵有新的規定,除罪大惡極欠有人民血債的反革命分子外。


    可殺可不殺的一律不殺,可抓可不抓的一律不抓。


    柳金彪、崔鎮長等二十人沒有欠“人民的血債”,所以就不能殺。


    雖然如此,在下半年的土改運動中,在村長賈新河的強烈堅持下。


    在評定成份時,柳金彪被評為“壞分子”。


    史老虎被評為“二流子”。


    公開身份是土匪的廚子而實際上是地道的紅黨柳飛花不可幸免地也被評為“壞分子”。


    被遣迴老家柳家溝接受群眾的監督改造。


    吳奉民出身貧苦農民之家,被評為“貧農”。


    加之工作積極,被重新考驗重新加入了紅黨,任太平鎮太平村支部書記。


    柳玉葉在鎮人民政府積極工作了八個月後,也被放迴原籍柳家溝。


    昔日德高望重的族長柳百成年邁的身體經不住“痞子運動”的折騰,終於一命歸天。


    這個名副其實的大地主的帽子順理成章地被“世襲”在他的五個兒子頭上。


    昔日儼然不可侵犯的柳家大院,如今已變成一個沸騰亂糟糟的會場。


    秋高氣爽,萬裏無雲,野外一片金黃。


    柳家大院正廳的寬階簷上,跪著柳老爺柳玉常。


    他的左右分別跪著春娘、秋娘,柳金虎柳金彪夫婦。


    同時還有紅黨柳金龍的妻子菊香。


    那正是大曬“秋老虎”的時節。


    天上那輪黃燦燦的太陽把烈火十分均勻地噴灑在他們身上,烤得他們的肌膚流油。


    膝頭下的碎片,他們再也感覺不到錐心的疼痛,因為早就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柳玉常背後是一張鋪了紅桌布的條桌,桌子後麵端坐著一位工作組同誌和兩位農會幹部。


    而在台前向柳玉常吐唾沫、指著鼻子揭發舊社會地主的極端罪惡的是,他昔日的長工和短工。


    最能擊中柳玉常要害的是他一慣視為心腹的柳小狗。


    他的揭發鬥爭,一口氣曆數了柳玉常老爺埋藏的財富。


    語言悲憤,唾沫橫飛,極富極情。


    他的揭發鬥爭得到了工作組同誌和農會幹部的極度重視高度讚揚。


    同時也激起了數百到會群眾的極大憤慨。


    對柳玉常最為致命的不是他隱藏的財富。


    而是柳小狗抖出的太平鎮一個天大的秘密——毒啞太平鎮上場口關君廟廟祝和毒死二老婆夏娘。


    這,完全可以置柳玉常於死地!


    當這秘密象故事一樣被柳小狗一氣講完,在場所有的群眾都震驚了。


    特別是那些心軟手慈的婦女,她們又一次把仇恨的牙齒和腥臭的唾沫,送給了跪在地下的柳玉常柳老爺。


    在極為熱烈極為嘈雜的會場裏,誰也沒注意到一個身藏柴刀的獨眼瞎子。


    他正一寸一寸,悄無聲息地挨近了正在激情飛揚的柳小狗身旁。


    這個又髒又臭滿臉烏黑的老頭的一隻獨眼噴露出狼一樣的綠光。


    當口濺白沫激情而又誇張地講著故事的柳小狗突然尖叫著跌在血泊中時


    人們驚訝地發現他的一條胳膊和身體在眨眼間分了家。


    這一突變驚壞了工作組的同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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