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姑嫂二人來到死亡穀,走向那棵大黃桷樹下。


    齊跪在兩位叔叔那雜草橫生的墳前,失聲痛哭道:


    “二叔三叔,我們走投無路無臉見人,隻好前來投奔您們。”


    求二老在閻羅殿前保護我們,不要再被那些惡鬼欺負才是!”


    說罷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脫了自己的繡花鞋放在兩位叔叔的墳前。


    然後就手拉手的跳進了太平湖。


    圓圓的水圈蕩漾開來,把這兩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劃上了一個巨大的句號。


    賈仁高鐵鑄般地跪在墳前,任憑父親推搡叫喊,他一動不動。


    父親見兒子眼睛翻白,嘴角流涎,明白他已氣瘋了,隻好無奈的往迴走。


    他得迴家先叫人來把仁高弄走,把父親賈萬福安葬。


    至於兒媳和女兒的,他倒不急於一時。


    多年前他打撈過自己的兩個弟弟,知道除了幾片破碎布和幾根白骨外,什麽都不曾留下。


    賈新河在死亡穀穀口,迎麵碰上一路小跑而來的堂弟賈新書。


    二兒仁義牽著小兄弟仁慈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麵。


    柳家祠堂的慘案,已傳遍了整條街。


    他和堂弟沒有說半個字,就抱頭痛哭。


    男人的眼淚到底不多,賈新河首先止住了悲聲,淒然道:


    “新書兄弟,禍從天降啊,情況你應該曉得了。”


    “如今我已六神無主,一夜間就去了三個。”


    “仁高怕是也氣瘋了,他現在在湖邊的亂墳崗,得趕快把他弄迴去。”


    賈新書握著堂哥的手:


    “一切都交給我料理,我這就把仁高弄迴家,然後安排伯父的葬禮。”


    “隨後就請人打撈小娥和克珍,大哥你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倒下。”


    “這一家還得靠你這主心骨哇!”


    “有勞兄弟了!”


    賈新河道了一聲謝,也不理會在一旁哭得死去活來的仁義兩兄弟,大步往迴走去。


    人在瘋狂的時候,什麽事都敢做。


    賈新河提了一把斧子闖進了柳金彪的雜貨鋪,要找柳金彪拚命。


    街坊鄰舍圍了一大群,七言八語紛紛指責柳金彪,說他幹了一件不是人的事。


    一夜之間暴死三個,加之柳金彪平時不會做人,大家都在心底替賈新河鳴不平。


    三條人命足可博得太平鎮所有的人的同情。


    見賈新河進了鋪子,柳金彪也不敢上前阻攔,隻是躲得遠遠的叫喊:


    “崔鎮長叫我帶路,鎮公所安排在柳家祠堂住一個連……”


    “這是命令,沒有我彪大漢,白軍照樣會住到祠堂……該死的雞兒朝天,管我柳金彪卵事?”


    賈新河聽後氣得發抖,掄起斧子就是一陣亂砸。


    劈裏啪啦落了一地的東西。


    柳金彪見來勢有點猛,不敢去拉,隻好走到大街中間,對圍觀的人群大喊道:


    “你們看到的,這是哪個的不對,到時候打官司還請街鄰作證!”


    圍觀的人群一哄而過,更多的是對柳金彪指責。


    還是妻子莫元珍機靈,他早早地溜出去將香茗樓的高先生請了過來。


    她明白隻有高先生才有本事把這場鬧劇平息下來。


    高先生一進鋪頭,就高聲道:


    “新河老表,有話好說,事情已經發生了,這些壇壇罐罐可是沒有得罪你喲!”


    賈新河這才住手,提著斧頭直喘粗氣,一句話也顧不得說。


    高先生一手奪過斧子,拉著賈新河的胳膊,迴頭對柳金彪道:


    “金彪,陪新河老表到我茶館去坐坐。”


    在高先生的張羅下,崔鎮長、賈新書也相繼來到香茗樓。


    崔鎮長一進屋,就搖頭歎自己:


    “大意啊,大意,沒想到這幫投降的匪兵居然這樣膽大包天?”


    “我一定把此事草擬一份詳細的報告,把造事者繩之以法。”


    “隻怕那匪兵早就想好了說辭。”高先生搖了搖頭。


    吳可端了幾杯茶進來,高先生呷了一口,開門見山道:


    “崔鎮長,部隊駐紮祠堂,是上麵早就決定了的,你也不必過於自責。”


    “當務之急是處理死者的後事……”


    “一夜之間,一家人就死了三個,這在太平鎮是空前絕後的。”


    “福禍無門,前麵的事暫不談它,我請鎮長與新書來就是商量撈人埋人。”


    崔鎮長趕緊道:


    “這等大事,鎮公所是一定得管的,鎮公所可以出一筆救濟錢。”


    “隻是鑒於財力,可能在金額上不是很多,其它的……”


    “好,崔鎮長的難處我知道,”高先生迴頭向柳金彪道:


    “雖然在整個事件中你沒有錯,但是出於人道,你看能拿多少?”


    “什麽人道?他龜兒子賈新河砸我鋪子,還拿著斧頭找我拚命。”


    “我這兩年倒了八輩子大黴,去年被‘戡亂國軍’洗劫了大半家產,今年年關又被無賴糾纏。”


    “如果要說賠,是他賈新河賠老子才對!”


    柳金彪粗著脖子,疾聲吼道,把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展現得淋漓盡致。


    賈新河一聽,嘩的一下站了起來,他指著柳金彪,怒聲道:


    “茅坑屎板都有三翻,你柳金彪莫看老子窮,也莫幸災樂禍。”


    “三窮三福不到老,你走背時運的日子還在後頭!”


    賈新書眼看二人又要爭執,立即站起來把賈新河按在凳上:


    “大哥熄點火氣,有崔鎮長和高先生在,事情一定會有個了結。”


    高先生道:“我來說說我的意見,如果你們覺得不妥,就算沙壩裏寫字,可以抹平再來。”


    高先生讚同崔鎮長由鎮公所撥點救濟款,然後再要求柳金彪出點血。


    再讓賈新書跑一跑,找幾個人幫忙先把小娥和克珍的殘屍打撈上來,把爺仨埋葬。


    死者入土為安,今後賈新河和柳金彪兩家也不要因為此事耿耿於懷。


    這事件都是一個意外,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閻王先定人的死,再定人的生。


    在降生那一刻,命運早就安排好了,無論怎麽躲都躲不過。


    賈新河聽後默不作聲,看得出他是默認了。


    一毛不拔的柳金彪聽高先生說自己還要流點血,於是又跳了起來:


    “他家死人我出錢?他老爹是我炸死的?他兒媳女兒是我把她們逼到太平湖的?”


    “我還出血?我還要他出血,老子要告他,青天白日裏掄著斧頭搶我的鋪砸我的鋪。”


    賈新河臉氣得發青,他想站起來,但被賈新書死死的按著,隻好歪著嘴,顫抖著手指指著柳金彪:


    “你,你……”


    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崔鎮長長歎一聲:


    “哎,這都是天意,怪誰不得,白軍一個團,除鎮公所安置了團部和一個警衛排。”


    “其餘九個連分別安置在場鎮附近的九個農家大院。”


    “那八個院子除了丟了幾隻雞鴨豬羊外,沒出什麽大事。”


    “連打老百姓的事都沒有,唯有,柳家祠堂,祠堂其他三姓毫發無損……”


    “偏偏這三條命都出在賈家,我負責叫人去王木匠的鋪子做三口棺材。”


    “不厚也不薄,算鎮公所的一點體恤之意……”


    “金彪,”高先生看著氣鼓鼓的柳金彪:


    “老三,你再想想,銀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還是開個竅吧,算我求你了!”


    “這不是你求不求的問題,我還是那句話,他家死人與我無關。”


    “如果出了錢,以後太平鎮所有的人都認為我彪大漢理虧。”


    這個關頭,柳金彪還是一毛不拔。


    “既然柳金彪說到這個份上,高先生你也不要勸了,我賈豆腐目前還能拿出幾個銅子。”


    見柳金彪毫無人情可言,賈新書不由微怒,不冷不熱地說。


    高先生瞪了柳金彪一眼,然後同吳可進屋說了幾句悄悄話。


    吳可點頭出去,不一會兒就拿了二十塊光洋遞給高先生。


    高先生接過,把光洋塞進賈新河手裏:


    “老表,我這三舅子天生不會做人,在鎮上也是出了名的鐵公雞。”


    “誰都曉得他喜歡鑽牛角尖咬死卵……”


    “他說的那些話也是有一點道理的,你莫和他一般見識。”


    “這個算我的一點心意,如果還有什麽難事,你盡管迴頭找我。”


    柳金彪聽了,氣衝衝站起來,拐著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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