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鎮長是那種隨遇而安、不願拋頭露麵的人。


    除了照本宣科地執行上峰的指令外,他從不節外生枝。


    他喜歡清閑、安靜,雖然沒有什麽政績,卻也沒有欺壓百姓的惡跡。


    因此朋友不多敵人也不多。


    看上去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恰恰說明了他對時局有著精準的判斷。


    他五十多歲,看上去精神不錯。


    夫人在縣立中學任教,還有兩兒一女。


    兒子都在省城教書,女兒尚在順慶上高中。


    除了公務,就是閉門讀書。


    最喜歡的就是《官場現形記》同《東周列國誌》,百讀不厭。


    汪秀林的到來給他心靈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知道剛剛沉寂下來的太平鎮又要刮起一陣風波。


    但他並沒有把這種擔憂放在臉上,還是像往常一樣用最好的煙茶、最好的酒菜,招待這位不善之客。


    他了解汪秀林的為人,借他大哥汪秀德的話說。


    像他樣踩著別人的膀子往上爬的東西,可能什麽事都幹得出。


    所以一向慎重的崔鎮長對汪秀林的到來特別慎重。


    午宴按汪秀林的要求設在崔鎮長的內室,外間另設一大桌款待他的十二個隨從。


    酒菜上桌,杯盞擺齊,汪秀林微笑著對崔鎮長道:


    “崔鎮長,能否叫賽霜雪來一同進餐,她老公為黨國殉難,我們理所當然該多多關照。”


    “我這裏還有一枚勳章和獎賞還得親自頒發給她。”


    “對,你看我,我這就叫人去請。”


    崔鎮長拍一下腦袋,趕緊派人過去請。


    賽霜雪一進屋,汪秀林趕緊站起來。


    從懷裏摸出那枚曾放在李二哥墳前的勳章,雙手奉在賽霜雪麵前:


    “首先請夫人節哀,元吉兄為黨國殉職,重於泰山。”


    “原本我該親自來太平鎮主持葬禮,無奈三清寨殘匪未滅,忙不過來。”


    “還好,經本人申請,上麵特授元吉兄黨國一級勳章一枚。”


    “另外還有兩千大洋的撫恤金隨後就到……”


    見這個孫子假裝對自己關心,這個風騷的土匪婆賽霜雪也表現得熱血沸騰。


    甚至還滑落幾行眼淚水:


    “多謝汪主任的關愛,李二哥在九泉之下,也該謝謝你的大恩大德了!”


    “不敢說恩德,”汪秀林把獎章放在賽霜雪光滑的玉手中。


    然後拉她在席前坐下,十分嚴肅地說道:


    “撫恤、關愛英烈家屬是汪某義不容辭的責任,也是黨國倡導的精神。”


    “元吉兄的功勞也記在黨國的功勞簿上……”


    “多謝汪主任!”


    “應該的,應該的。”


    看著這對狗男女的表演,崔鎮長沒有說話,隻是提著酒壺把盞斟酒。


    汪秀林端了酒杯,臉色十分肅穆:


    “諸位,請允許敝人以金城縣‘戡亂建國委員會’的名義。”


    “將這杯酒敬給李二哥和諸位死難的兄弟。”


    賽霜雪雙眼一紅,又有兩行晶瑩的悲淚奪眶而出。


    這次是發自內腑,她也仿照汪秀林的樣子將一杯酒傾在地上,哽咽道:


    “李二哥,諸位兄弟,汪主任來看你們了,安息吧!”


    這樣一來,崔鎮長也不得不把一杯酒倒在地下,說些感慨的話。


    敬了“英雄”,三人坐下開始吃飯,又談到在太平鎮組建自衛中隊的事。


    按汪秀林的意思,由崔鎮長安排人去各保長和甲長家送信。


    務必明天十點鍾前把他們召到鎮公所。


    然後傳達上峰的指令,由他們推選人組建自衛中隊。


    崔鎮長聽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明白如果真要這樣。


    他就算成了太平鎮人民大眾的千古罪人了。


    這和拉壯丁沒有啥區別,但又不敢違背汪秀林的旨意。


    就不動聲色的對汪秀林道:“全憑汪主任吩咐,我一定盡力完成任務。”


    倒是賽霜雪聽後,把一張粉紅的桃花臉側向汪孝林,嬌滴滴道:


    “哎喲,我的汪主任,那些保長、甲長有屁用。”


    “招幾個光屁股農家傻兒能做啥?立正稍息都搞不清楚,不如……”


    “哎,我一個婦道人家,還是不講的好。”賽霜雪頓住了,吊起了汪秀林的胃口。


    “都是自家人,你就直言直語。”


    汪秀林知道這個長得如花似玉的土匪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當年他上三清寨求賢,就親自領教過她的強悍霸道。


    所以一聽她還有下文,趕緊催她快講。


    “先請教汪主任,這個自衛中隊需要多少人?”


    賽霜雪水盈盈地眼波在汪秀林白淨的刀條臉上蕩漾不休。


    汪秀林從她那水靈靈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種曖昧的東西。


    他淺淺一笑:“四五十人,當然是多多益善!”


    賽霜雪嫵媚一笑:


    “這就對了,李二哥原先手下有幾十人,小金溝一仗被除脫了三十二個。”


    “如今又溜了三個,但還有十五人在鎮公所白吃白喝。”


    “但這並不要緊,因為太平鎮哪裏不是一些遊晃著的二杆子天棒槌和踏半截鞋兒到處惹事生非的二流子?”


    “這些人玩命,不用訓練都比那些呆頭呆腦的莊稼人強十倍。”


    ”隻要拿大洋在他們麵前一晃,他保管叫你爹都行。”


    “嗬嗬,我要那麽多兒子做什麽?不過主意不錯,夫人果真不愧是女中豪傑。”


    汪秀林讚許她一聲,然後又道:


    “可惜李二哥這一去,領頭的人恐怕難找了。”


    崔鎮長這時插了一言:“劉小虎如何?”


    “劉小虎?”賽霜雪搖了搖頭道:


    “他傷勢還沒有完全痊愈,恐怕沒有這個能力擔當。”


    “二哥的三十隻槍在大金溝被人半路截走……”


    “還有二哥在小金溝遭受伏擊,背後中十二槍,很多跡象表明有內奸。”


    “二哥最親信的人隻有三個,一個是劉小虎,一個是穆方平,另外一個就是我。”


    “穆方平死了,我也不可能害二哥,這劉小虎……”


    “咳……咳……”汪秀林咳了幾聲,遞了個眼神給賽霜雪,打斷她的話:


    “好了,過去的事就不用提了,越提越複雜,弄不好自家兄弟又要互相猜疑。”


    “我想這個擔子由夫人來擔如何?也算繼承李二哥未完成的遺誌。”


    “要不得,要不得!”賽霜雪使勁地搖著頭:


    “如果是草莽流寇占山頭,我當仁不讓,但這關係到黨國大事。”


    “我一個女流之輩,萬萬是不可拋頭露麵的。”


    “就算不會被太平鎮的父老鄉親笑死,也得被那些嚼舌根的婦人用口水淹死。”


    汪秀林聽後皺了眉頭,他看著一旁不做聲的崔鎮長.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才慢慢地向他道:


    “崔鎮長,太平鎮你比我熟悉百倍,你看有誰能夠擔當如此重任?”


    “這個?”崔鎮長趕緊給汪秀林的酒滿上,然後道:


    “如果說到熟悉,還是霜雪比較熟悉些,還是請霜雪說吧。”


    “不……不……崔鎮長……”


    “夫人你就別客氣了,既然崔鎮長讓你說,你就說。“


    ”說得對與不對,我汪秀林也不怪你。”


    “呃,既然如此,那我就說兩句。”賽霜雪歎口氣,道:


    “這太平鎮人才倒有不少,但像李二哥肯為汪主任賣命的卻不多。”


    “霜雪覺得還是隻有從自己的兄弟中選。”


    汪秀林一聽,知道賽霜雪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急忙問道:“夫人的意思是?”


    賽霜雪把一杯酒飲盡,道:


    “說到狠勁,下街的羅振擂還勉強,場後的楊國林、龍尚清平時也貼他的心。”


    “這三人在李二哥的眼中也算得上是三塊料子,不如讓他們來唱這出大戲。”


    “但有一事得汪主任給他們講明,就是讓他們不要欺負我這個寡婦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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