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鎮的第一大惡人是叫李元吉。


    說到這個人的惡氣,據說即便是鬧著要吃奶的孩子。


    一聽到他的聲音,就立即會止住哭聲。


    惡霸李元吉是柳家祠堂李嘯林的二兒子,小時候就生性頑蠻。


    好勇鬥狠,打架鬥毆,無所不為。


    因太不聽話,十六歲的時候被父親李嘯林趕出了家門。


    那年李嘯林雙手抓起李元吉“咚”的一聲扔在門外,粗著脖子吼道:


    “我前輩子造了啥子孽,鑄出你這樣一個活寶!滾,有多遠滾多遠。”


    “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以後也不許你踏進這個門!”


    李元吉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咬著牙道:


    “滾能滾多遠?走才走得遠。”


    十六歲的李元吉昂首邁出了柳家祠堂,走到對麵的大路上。


    哭哭啼啼的母親攆了上來,拉著他道:


    “短命鬼,不為娘老子爭口氣,也得為自己爭一口氣!”


    母親抽泣著,將私藏了多年的二塊銀元塞在兒子手裏。


    元吉“啵”的跪下,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頭也不迴的走了。


    李元吉一去就是八年,迴到太平鎮時,他的腰杆上穩穩地別著兩支德國造二十響的快慢槍。


    同時肩膀上還吊著一個如花似玉騷勁十足的女人。


    女人一扭一扭的屁股後麵還跟著三十多個黑眉綠眼扛著家夥的弟兄。


    迴到太平鎮的第一天就派人給父親送去了上海的煙絲和雲南的幹竹筍。


    李嘯林聽說二兒子迴來很風光,在鎮上當差吃官飯,欣喜激動了一陣子。


    見兒子送來的黃澄澄的煙絲,特別那一捆雲南幹竹筍,又生出許多懊悔。


    小孩子頑點皮也是應該的,當年我對他也實在是太苛刻太沒有信心了。


    好在父子沒有隔夜仇。


    他樂滋滋地對老伴賈氏說:


    “你和元祥去鎮上把元吉接迴來小住幾日,如何?”


    賈氏把頭一甩,抹著眼睛:


    “當年你狗日的狠心把他攆出去,現在他有出息了,卻又叫我去接,我呸!”


    李嘯林聽後沒有出聲,心裏明白,若不親自去接元吉,他是不可能踏進這個家門。


    李嘯林和兒子元祥第二天就直奔太平鎮公所,將元吉的住處打聽實在,便徑直走去。


    鎮公所以前也是一個祠堂,從中街的土地巷子往右過去幾戶人家就是,結構樣式同柳家祠堂大同小異。


    李嘯林和兒子到了左邊廂房的樓梯前,被一胖一瘦兩個黑臉漢子攔住。


    這二人著一身青布便衣,腰杆上分別吊著一把藍瑩瑩的快慢機。


    胖的打量了穿著補丁衣的李嘯林父子,極不耐煩地說:


    “爬遠些,李二哥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見!”


    李嘯林一下子火了:“你龜兒子兇啥子?老子是李二哥他老子。”


    胖子一下子就蔫了,他知道太平鎮還沒有誰敢冒充李二哥的老子。


    於是賠著小心說:“原來是老爺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瘦子見狀,二話沒說,趕緊咚咚咚上樓,站在門外的樓道上大叫道:


    “報告李二哥,老爺子來了。”


    此時的李元吉正摟著一個女人躺在煙榻上閉著眼睛燒大煙。


    嗯,那個曲怎麽唱著的來說:兩口子抽大煙……


    聽到有人報告,李元吉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像根本沒聽到似的。


    “報告李二哥,老爺子在樓下……”瘦子又大聲叫道。


    李元吉還是沒有動,他懷裏那個騷勁十足的女人站起來走了出去。


    雙手撐著兩邊的門框,一隻腳踏在門坎上。


    旗袍就分開露出藕一般白嫩的一條大腿。


    她瞪了瘦子一眼,大聲說道:


    “劉小虎,二哥的話你娃兒當耳邊風?不是先前已經吩咐,一律謝絕見客麽!”


    劉小虎賠笑著說:


    “二嫂,小的不敢,不是客人,隻是老爺子和二哥的弟弟來了,我不敢不報。”


    那風騷女子出了門,把著樓廊邊的朱漆欄杆,對著樓下的胖子說:


    “穆方平,問清楚他們是要錢還是要米,二哥吩咐過,你幫他們打發了就是。”


    胖子穆方平陪著笑著臉對李嘯林說:“老爺子,你看……”


    李嘯林截斷他的話,指著樓上罵道:


    “我耳朵又沒有聾,把我看著叫化子?算他狗日的狠,老子迴家,在李氏家譜上把他龜兒子除名!”


    一旁的元祥著急的叫了一聲“爹”,然後又衝著樓上叫了幾聲“二哥”。


    樓上仍沒有迴應,李嘯林惱了:“叫個錘子,全當他短命了!”罵完拉著元祥憤然離去。


    李元吉為如此恨他的爹?


    是因為他的經曆,當年十六歲的元吉被父親趕出家門後,沿著小金溝的一條石板路走去。


    他手裏捏著母親給他的兩塊銀元,心裏卻在盤算,就兩個光洋,能走多遠?


    他覺得錢太少幹不了大事,於是想到了去柳玉常家以父親的名義騙借一些銀兩。


    那知柳家的人那天全部都去伏龍鄉一個親戚家喝喜酒去了。


    隻有兩三個下人看屋,他一直賴到天黑,下人沒辦法賞了他一些吃的打發他在豬欄過夜。


    睡到半夜,他一不做二不休拉著一條母豬就上路,折騰到天亮,才把那隻母豬拉到伏龍鄉,找了一家肉鋪便宜的賣了。


    得了三個銀元,在伏龍鄉找了家飯館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後背對著太平鎮一直往前走。


    他不知道去哪裏,隻是毫無目的往前走,太陽下山了,夜幕罩了下來,他還是甩開步子往前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什麽地方,突然兩邊藤蔓中竄出兩個人來。


    一個人捂了他的嘴,一個人將他的衣服往上一撩把他的眼睛遮了個嚴嚴實實。


    他掙紮著嗷嗷直叫,被人捶了後背一拳,這才變得老實,他知道自己怕是落到了山匪手裏。


    兩個人抬著他進了叢林,轉了幾彎又穿過一條溝,接著又像拖死豬一樣將他拖上一個險峻的山寨。


    待到李元吉被放開,他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大殿。


    石砌的月台上有一張大桌,桌上燃著八支大蠟燭,桌子後坐著一個莽須大漢,滿嘴滿腮的胡須、蓬鬆的長發。


    那對眼睛圓鼓得如一對銅鈴,簡直和傳說中的閻羅王沒有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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