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帶著哽咽和顫抖,他緊緊抱著懷裏的少女,像是害怕失去什麽寶貝一樣,緊張得渾身發抖,連唿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不敢再鬆開,仿佛稍微一放手,他就會永遠地失去她。


    不知為何,在別人眼裏莊嚴、肅穆、神聖的太初神殿,在淩宇的眼裏卻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自從上了山,他就突然覺得宋詩餘離他很遠、很遠,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女,而他隻是匍匐在地的草芥。


    他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她是那樣的神聖、高潔。而他,作為一個曾經的孌奴,是那樣的肮髒、卑賤。


    太初山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像是一道一道的天塹,將他和宋詩餘遠遠隔開。


    曾經,在廣陵城一戰之後,他雖然憤怒伽羅王的所作所為,心疼宋詩餘遭受的傷害。


    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曾經一度覺得,他和她之間的距離變得沒那麽遙遠,她也和他一樣,經曆過非人的折磨和淩辱,他們,終於變成了一樣的人。


    然而來了太初神殿之後,他才猛然發現,原來一切都隻是他的錯覺。


    她的高貴、聖潔、驕傲,從來都與貞潔無關,那是數百年傳承、無數人花費無數心血培育出來的、刻在她的骨子裏的東西。


    太初山、太初神殿,這才是她真正該待著的地方。


    那些傷害、那些苦難,對她來說不過是一次曆練、一場噩夢。


    夢醒之後,她依舊如月宮仙子般高高在上,而他也依舊是泥土裏的汙濁的螻蟻。


    特別是見到宋熠的那一瞬間,他幾乎在第一眼就確定,那就是殺了他的母親和弟弟的紫眸女人。


    那種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就像是一根尖銳的針,狠狠地戳進了他的胸膛,紮透了他的心肺。


    而宋詩餘,是她的侄女、她的傳人。


    淩宇緊緊地抱著宋詩餘,壓抑著內心波濤洶湧的情緒,用力感受著少女的溫度,貪婪地唿吸著屬於她的味道。


    感受到少年身體的顫栗和恐慌,宋詩餘頓時心如刀絞,眼眶微紅。


    她伸手摟著淩宇的脖頸,在他的耳畔溫柔地哄道:“傻瓜,我怎麽會拋下你呢?”


    “姐姐,我害怕。”淩宇抓住宋詩餘的胳膊,聲音沙啞哽咽,眼中滿是惶恐和不安,就像一隻無助的幼獸。


    宋詩餘緩緩的撫摸著少年的頭發,不由自責,她怎麽能忘記了,這個少年本來就是那麽的敏感和脆弱,他曾經告訴過她,他害怕一個人。


    她竟然再一次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宋詩餘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安慰道:“別怕,淩宇,別怕,姐姐不會拋下你。”


    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了淩宇的脖頸,滾燙灼熱。


    淩宇抬起頭看著宋詩餘的臉頰,她的表情依舊溫婉動人,眼眸含笑,似乎剛才那滴淚水隻是幻覺。


    聽到宋詩餘的保證,淩宇心安了不少,望向宋詩餘的目光堅決又執拗:“姐姐,我可以一輩子留在你身邊嗎?”


    宋詩餘的鼻子酸了酸,伸手環住了少年瘦弱單薄的背脊,極力克製著聲音中的哽咽:“當然,你答應過我的,要一輩子做我弟弟。”


    少年聽罷,抿唇一笑,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弧度,像是雨後盛開的鮮花,奪目而耀眼。


    宋詩餘輕撫著少年瘦削精致的臉頰,歎了一口氣,聲音帶著無限的憐惜和疼惜:“傻瓜,這幾天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飯睡覺?”


    “嗯...”淩宇低垂著腦袋,悶悶地迴答,乖巧得像個犯錯的小孩子,


    “你啊……真是……”


    宋詩餘拿他沒辦法,看他一副乖巧的模樣也不忍心訓斥,隻好讓若衫送了飯菜進來,陪著淩宇一同吃了一些。


    隨後又陪著淩宇在軟榻上坐了一會,一直到少年的唿吸逐漸平穩,在窗邊的軟榻上沉沉睡著,宋詩餘才對外麵一直守著的若衫招了招手。


    若衫無奈的搖了搖頭,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給宋詩餘的膝蓋上藥,又給她鋪了個簡單的被褥。


    她家殿下今晚必然是要在榻前守上一整晚了。剛剛罰跪了六天,還沒有好好歇息過,真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從前的宋熠,便經常撿迴一些來路不明的孩子。


    這太初山上的侍女、坤靈學堂的十二堂主、甚至若衫自己,都是宋熠撿迴來的,宋熠還給了他們平民的身份,無需為奴為婢。


    隻是狼煙遍地,他們也無處可去,都自願留在太初山,哪怕做個灑掃雜役,總是安穩的。


    如今的宋詩餘,竟也是如此。原以為她在外開設學堂,廣招弟子,教授謀生之計、聖賢之道,還曾在平陰舉旗抗戎,自是和宋熠行事大有不同。


    原來,這姑侄二人,都是一樣的性子。


    見不得人受苦,心軟。


    宋詩餘無聲地朝若衫道了聲謝,左手依然緊緊拉著淩宇,就這樣在地上和衣囫圇睡下。


    身體很累,心中卻是無比清醒。


    淩宇的身世、腹中的胎兒、神女的責任、雁鳴關的戰火,一樁樁一件件,全都重重壓在她的心頭,令她沒有片刻喘息。


    淩宇是金瞳,也是她的族弟,這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能做的,隻有好好保護他,好好教導他,引導他一心向善,以期能改變他殺星的命運。


    否則,她也隻能親手了結了他。


    而腹中的胎兒...


    她和素塵之間有著截然不同的立場,擁護著兩個不同的國家。


    她無法舍棄宋氏在雪魄的耕耘,他也無法舍棄他在伊洛的事業。


    作為元辭,她可以無名無份在霜居安穩度日。但是作為宋詩餘,她不可以。


    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兩國刀兵相見之時,他會用怎樣的目光看待她,不管是對於她的身份,還是對於她的隱瞞。


    宋詩餘突然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她隱瞞身份,他又何嚐不是?


    盡管他信誓旦旦說要娶她為妻,但是他怎麽可能真的迎娶一個被玷汙的、普通世族的女弟子?


    就算她真的是元辭,以兗州元氏少宗主的身份,也是配不上他的。他的婚姻,注定要為了政治而締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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