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涼意襲人,淩宇站起身來,給宋詩餘拿來一張薄毯蓋上,宋詩餘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拍了拍淩宇的手背,無聲地致謝。


    雲水領了宋詩餘的命令,紫菂也起身送他出去。阿軻望了一眼天色,看似無意地敲了敲杯蓋,端起杯盞抿了一口,才沉聲道:“淩宇,你姐姐該吃藥了,你去廚房看看藥熬好沒有。”


    淩宇沒有動,而是望著宋詩餘,眼神沉靜。


    宋詩餘睜開雙眸,紫黑色的眸光深邃如古井寒潭,盯著阿軻看了半晌,才轉過頭來,溫和笑道:“去吧,順便給我帶點糖漬梅子,藥喝得多了,嘴裏總是苦。”


    “好。”


    淩宇乖巧地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臉上原本掛著淺笑漸漸收斂,變成了冰冷陰沉的模樣,眼角眉梢都是肅穆冷峻,一雙深褐色的眸子裏閃爍著詭譎的流光,讓人猜不透心思。


    宋詩餘撐著扶手坐直了身體,端起一杯熱茶吹散了繚繞的煙霧,抿了一口,才低頭對上阿軻探究的眼神:“有什麽話,說吧。”


    阿軻輕聲嗤笑:“我能有什麽話,你是主,我是仆,你說什麽,我聽命行事就是了。”


    宋詩餘蹙起眉,壓低聲線喊了一句:“阿軻。”


    語氣中分明多了一絲薄怒。


    阿軻卻毫不顧忌,甚至撇開目光,不再說話。


    僵持了半晌,宋詩餘最終還是屈服了,聲音也軟了下來:“阿軻,你我之間的交情,難道還有什麽話不能直說嗎?”


    “好,那我問你。”聽得宋詩餘開口,阿軻立刻雙手撐著桌案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宋詩餘,一字一句道:“當日在廣陵城到底發生了什麽,連蕉月都死得那麽慘,你怎麽可能安然無恙地走出來?”


    提到廣陵城的事,宋詩餘的指尖微顫,杯盞中的茶水蕩漾開來。


    “蕉月這筆賬,我一定會用伽羅王的頭顱來償還。”宋詩餘頓了頓,“至於我,伽羅王當然不會輕易放過我,不過你放心,這段時間我在雪都養傷,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阿軻嗤笑一聲,“好,廣陵城的事不說,那雪都的事呢?那位素塵公子,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你也不打算說嗎?”


    聞言,宋詩餘宋詩餘臉色微變,手緊握住茶杯,低下頭來,沉吟許久,才幽幽歎了口氣道:“當初在廣陵城,我中了封魂釘,為了救我,我與他…有了肌膚之親。”


    “啪!”


    阿軻手中的茶杯猛然摔在了地上,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間升騰,額上青筋暴跳,阿軻怒極反笑。


    “阿辭,你方才說什麽來著?以你我的交情,怎麽樣來著?”


    宋詩餘沉默不言,隻是緊握住茶杯的手越來越用力,青筋畢露。


    阿軻倚靠在桌旁,眼神犀利至極,像是淬毒的箭矢,狠狠刺入了宋詩餘的眼底。


    “這段時間,我忙著鹽運之事,你就當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是,沒錯,這幾個月,所有事你都處理得妥妥貼貼,沒有半分差錯,但你的行事作風卻和以前大不相同,這一點,別人看不出來,我又豈會不知!”


    稍微一頓,阿軻冷笑道:“若是放在從前,你絕不會利用蕉月的死,來拉攏無妄涯。”


    宋詩餘身形一震,指尖瞬間冰冷,抬眸望著阿軻,紫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幾分難堪。


    “我確實欠司寒一條命,也欠他一句抱歉。”


    “若隻是這樣,何必把整個往生營牽扯進來,做這一場大戲?”


    阿軻毫不留情地戳破宋詩餘掩蓋的說辭,語氣裏充滿嘲諷與威脅。


    “阿辭,別逼我自己去查,我不想從別人口中知道真相。”


    宋詩餘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阿軻的目光太銳利了,仿佛能洞穿人心,令人不敢與其對視。


    良久,宋詩餘才緩緩睜開眼,苦笑道:“我親眼看著蕉月慘死,豈會不痛?不僅是蕉月,這一場大戰,往生營、蒼靈學堂、坤靈商會,還有各大門派,填了多少人命進去?我把他們帶進了這場戰爭,卻沒能保住他們的命。阿軻,不是我的行事作風變了,而是我成長了,我不得不變強。隻有強大,我才能保護住我想要守護的東西。”


    宋詩餘的語氣悲涼,整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慟之中。


    阿軻皺著眉頭,臉色冷冽如冰霜,他盯住宋詩餘看了許久,最後又緩緩矮身坐下,轉過頭看向遠處,聲音幽幽,聽不清是感慨還是無奈。


    “你的確是成長了,長成了我一直期待的模樣。我本應高興,但是阿辭,我同樣不希望你忘記了自己的本心。當年那個溫柔善良、滿腔熱血的元辭,才是往生營和蒼靈學堂甘心追隨的人。”


    宋詩餘握著茶盞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眼眶發紅,隨即快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蓋住她眼中的情緒。


    “阿辭,我的性格你知道,別說一個素塵,你就是和十個素塵卿卿我我,就是生下一百個孩子,我也斷然不會多說半句。我到底因何憤怒,你心裏難道不清楚嗎?”


    阿軻鬆了神色,軟了語氣,輕聲歎息。


    “蕉月的死,有無數人為她痛心,司寒更是不惜用整個玄微神社來為她陪葬。但是你呢?當日發生的事你不肯透露半句,往生營上下皆以為是神女手段高明,安然無恙地迴來了。誰會來安慰你、為你撫平傷痛?阿辭,別硬撐,別一個人苦熬,你還有我,讓我幫你,我能幫你。”


    阿軻的話,像是一根針,戳中了宋詩餘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她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什麽說不出來。


    眉目低垂,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了茶杯中,蕩起陣陣漣漪。


    “伽羅王,名不虛傳,不僅殘酷暴戾,而且洞悉人心。他很明白,我和蕉月看重的,各不相同,所以他奪取的,也是我們最著緊的東西。蕉月是性命,而我,是貞潔。”


    阿軻倒吸了一口涼氣,引得宋詩餘頓了一頓,抬起了冰冷絕望的眼眸。


    神女之所以受萬民供奉,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神”字。


    這個“神”可以是“神力”的“神”,也可以是“神聖”的“神”。


    一個被玷汙的神女,比本就在汙泥裏的鬼魅更讓人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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