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陽花白花白的,它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麵,好象是被眼前的殺戮戰場驚駭了,不時露出半張臉來偷窺一下,然後又縮了迴去。


    密密麻麻的蠻荒魔功士兵好似螞蟻爬樹一般,頂著盾牌,冒著箭雨,不顧生死的順著雲梯爬上城牆。武威城牆殘酷的爭奪戰已經開始,大夏王朝武威城守衛士卒或持長槍,或提戰刀和敵人展開殘酷的肉搏戰。城牆上的戰況空前的慘烈,斷肢殘骸,血流成河,橫七豎八陳列的屍體有魔國的士兵,有大夏的士卒。


    城牆守衛小頭領王英雄,沐浴著鮮血,帶領自己的小分隊奮力搏殺,一槍紮死城牆邊剛剛冒出腦袋的敵人,一刀砍死怪叫著殺來的敵人。守城的士兵用石頭砸,用擂木滾,用金汁澆,用弓箭射,阻擊螞蟻一樣的魔國士兵,攻城的敵人不斷發出慘叫聲,發出哀嚎聲,摔落在城牆下,摔死在地麵上。城牆下敵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受傷士兵的哀鳴聲夾雜在廝殺聲中,顯得格外的刺耳。


    蠻荒魔國大軍依仗龐大的人數優勢,不顧死傷地猛攻不停,主城牆方向的攻城大戰已經進入了白熱化,天空中弓箭手射出的箭矢紛飛,巨大的投石機投擲的石塊紛飛,一片片箭雨落下,一塊塊巨石砸下,陣陣轟鳴中,顫抖的武威城形成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無情的絞殺兩國的士兵。


    戰場絞肉機,武威攻與防。


    王英雄沐浴著鮮血,嗜血又殘暴,殘忍又猙獰,牢牢釘死在自己防守的城牆垛子口上,一把戰刀揮舞,一把長槍翻飛,毫無懼色的奮力阻擋著敵人的進攻。


    王英雄的四周已經躺下了七八個死去的魔國士兵,一張流淌鮮血的臉忽然出現在喘著粗氣的王英雄的麵前。王十三郎戰刀揮舞格擋敵人刺過來的一刀,同時掄圓了長槍,狠狠的刺在瘋狂吼叫的敵人的胸膛。這個魔國的士兵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摔下了雲梯。


    慘烈的爭奪戰,武威城牆上密密麻麻堆滿了屍體,血流成河,濃烈的血腥味撲鼻,飄浮在城牆上,飄蕩在武威城的上空。


    這是親手殺死的第十個敵人了,等戰爭結束論功行賞的時候怎麽也能再升一升,王英雄長槍駐地,急促的喘息著,開心的大笑著。遠處牛角號低沉渾厚的聲音讓人感覺到大草原的雄渾氣勢,感覺到大漠的廣袤蒼涼,當然王英雄最喜歡的還是戰鼓聲,戰鼓聲比號角聲更加渾厚,更加有一種威凜天下的無敵氣勢。


    王英雄,出身武威城有名的英雄之家,王英雄的爺爺是守衛武威城的英雄,王英雄的父親是守衛武威城的英雄,王英雄從小就在老一輩的英雄光環裏長大,從小打熬身體苦練武功,苦練殺敵本領,長大後報名參軍,幾次行動下來,立了點軍功,被遷升為小頭領,帶領一隻小分隊。王英雄去年娶了一房媳婦,是武威城一個縣吏的小女兒。王英雄覺得自己很幸福,尋思著等自家婆娘生了兒子,自己也要從小教導兒子殺敵的本領,繼承英雄之家的榮耀。


    “殺!”王英雄怒吼著,一槍紮死一個剛剛冒頭的敵人,一刀砍向一個飛撲而來的敵人,“當!”兩隻戰刀相撞,濺起點點火星,“噗!”長槍再次穿透敵人的肚皮。


    城牆爭奪戰進入白熱化,王英雄已經殺的手腳酸軟無力,硬碰硬的接了敵人一刀之後,頭一次感到自己力不從心。慘烈的戰場殺戮,劇烈的體力消耗,王英雄生平第一次靠在城牆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汗水夾雜著血水,還有淚水。顫抖的身體,沒有力氣舉起戰刀,沒有力氣抬起長槍,沒有力氣衝過去,眼睜睜的看著小分隊的戰友死在自己的麵前,王英雄流淌著眼淚,無能為力。


    進攻的牛角號聲再次吹響,震天的戰鼓聲再次敲響,直衝天際,聲震雲霄。


    “忒!”王英雄吐出嘴裏的血沫子,掙紮著起身,蠻荒魔國的士兵猶如殺之不盡的螞蟻,火燒不盡的野草一般,堅定而又決絕的湧入戰場,湧上城牆。


    。。。


    蠻荒魔國大營,大軍統領宇文及披散著長發,騎著壯碩的戰馬,兩隻大眼睛冷漠的盯著血腥的戰場,慘烈的攻防。不知過了多久,宇文及抬頭看著天色,看著逐漸陰暗的天空,吩咐身邊的傳令兵,“停止進攻,收兵迴營。”


    撤退的牛角號聲響徹戰場,蠻荒魔國的士兵像是落潮的海水,一波波的交替掩護著退下城牆,退下戰場。


    敵人終於撤退了,血人王英雄癱倒在牆角,顫抖的雙手握不住刀槍,麻木的腦殼感知不到身上的創傷。王英雄帶領的守城小分隊損失慘重,兩百多個兄弟死了一半。攻城戰就是消耗戰,誰家的士兵多,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夜幕開始降臨,城牆上燃起無數火把,寒風吹拂下,旌旗獵獵作響,火光忽明忽暗,王英雄依靠在牆角靜靜的看著民夫們收拾戰場,敵人的屍體直接丟下城牆,同伴的屍體抬走掩埋,初冬的天氣寒冷,城牆下堆積的敵人屍體不容易腐爛,引發不了瘟疫。


    初冬的夜裏,山風肆虐,空氣中飄浮著濃鬱的血腥味,久久不能散。王英雄掙紮著站起身,搖搖晃晃,散落的長發胡亂飛舞,寒氣順著身上的甲胄直往肉裏鑽,王英雄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戰。望著籠罩在黑暗裏的蠻荒魔國大營,王英雄心中默然出生一絲不詳。


    腹中的饑餓感襲來,王英雄從冰冷的懷中掏出一塊烙餅,一分為二,一邊費力的撕咬,一邊尋找自己的戰友。


    “大牛,吃一點吧。”


    全身是血的李大牛同樣依靠在牆角,抬起頭,顫顫巍巍的接過王英雄遞過來的餅子,撕了一小塊塞進嘴裏咀嚼,嘟嘟囔囔著,“魔國的崽子太兇狠,咱們今天的損失太大了。”


    “是啊...”王英雄含糊的苦笑了一下,多年的廝殺,看到了太多的血腥,失去了太多的隊友,王英雄變得有些麻木。


    王英雄陪著李大牛蹲在牆根,想起了戰死的爺爺,想起了戰死的父親,慢慢說道,“蠻荒魔國崇尚武勇,嗜血好鬥,他們一直都是這樣...”


    “這些魔國的崽子,什麽時候才能殺幹淨?”


    “快了,快了...”


    兩個人咀嚼著烙餅,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半個餅子塞進肚子,李大牛擦擦手從懷裏拿出一個非常漂亮的香囊,深情地看著。


    “有婆娘了?”


    李大牛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輕輕說道:“嗯,上個月剛定了親,等過了年挑個好日子過門。”


    王英雄碰了一下李大牛的肩膀,“這是好事啊,到時候咱們這些老兄弟一起去,喝杯喜酒,高興高興。”


    李大牛小心翼翼的撫摸著香囊,開心的像個孩子,高興的像個傻子。


    香囊揣進懷裏收好,李大牛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開口問道:“我們會死嗎?”


    英雄之家的榮耀在身,王英雄苦笑著搖搖頭,“我們是軍士,血染沙場,戰死邊境,這是我們的宿命,即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李大牛嘟囔著說道:“頭領,我...我不想死,我的婆娘還沒有過門呢...”


    王英雄用力拍拍李大牛的肩膀,“不想死的話就殺光他們,他們死光了,咱們就能活下來。”


    “嗯!”


    ...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一塊巨石飛躍高高的城牆,翻滾著砸在小院子,砸塌了院子裏的房屋,砸死了躲藏在家中惶恐不安的居民,砸懵了凡人王十三郎,砸醒了仙人王十三郎。


    夜,漆黑如墨,蕭瑟的寒風裹挾著黃沙肆虐,點點的火把照耀著茫茫的夜色,照耀著王十三郎髒兮兮的臉龐上晦暗不明的神色,忽明忽暗,若隱若現。


    廢墟中,王十三郎靜靜的站著,曾經的小院子,在天降巨石的衝擊下,成了一片廢墟。院子裏的鄰居埋葬在倒塌的房屋裏,一身灰塵的王十三郎,斑斑點點,血跡點點,往日的人煙,熟悉的畫麵徹底消失不見。


    一間間房屋斷壁殘垣,一位位鄰居生機消散,升騰的塵土描繪一副淒美的畫卷,畫卷中心的王十三郎靜靜的站立,一動不動。這一刻,王十三郎不是麵對生死麵不改色的賢人,不是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的閑人,而是墜入凡間染了塵埃的仙人。


    道不完紅塵奢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一朵烽煙,一場戰爭,一塊巨石,一群活生生的鄰居,一群淳樸憨厚的漢子,就這麽突然消失在眼前,生命的脆弱,命運的離奇,不可知,不可想,不可測。


    盛世的牛馬,亂世的炮灰,平民百姓們忙忙碌碌的一生,苦苦掙紮的一生,曇花一現的一生,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


    生存!


    唯一的答案!


    一位凡間客死去,一位畫中仙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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