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到三天的時間就會到達深城。


    陸逸清清楚楚地知道,一旦到了深城,他和裴歡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可能。


    愛一個人的最高表現形式,他從來不覺得就是放手。


    可裴歡今天那番話,讓他感受到了這個世界上完全不同的一個視角——或者說是和男人對立麵的,女人的視角。


    原來愛一個人並非易事。


    她經曆了這麽多,年少喪父喪母,家道中落,擁有過一段被背棄的婚姻,在異國他鄉含辛茹苦地求學,又差點因為工作丟了性命……


    接下來,她會和她的初戀情人重歸於好,然後開啟再也沒有任何隱患的人生,再也不會遇到任何風浪。


    這叫他怎麽忍心去破壞她這份幸福?


    越想越亂的時候,陸逸收到一條短信。


    發送短信的人他沒有給備注,但從字裏行間那些猖狂的語氣就看得出是誰。


    很長一段的短信,但陸逸看得越來越心驚膽戰——秦悅居然敢威脅他。


    他這些年手裏沾了多少鮮血、染上多少汙濁,他自己是清清楚楚的,所以做得越大他就越是害怕摔得粉身碎骨,他一麵要開始不斷把自己的生意合法化,另一麵又要不斷地掩藏好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而如今,秦悅直接將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整理成資料,搬到明麵上來了。


    秦悅這麽做的目的很簡單,隻有一個,那就是讓他把裴歡帶去東南亞,從此不再踏入國內一步。


    如果在三個月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同意這個請求。


    現在他遲疑了,甚至開始思考這麽做的必要性——


    強求得來的愛,他從不稀罕,征服一個女人的肉體非常簡單,可要征服一個女人的心,賭上一輩子都未必成功。


    陸逸動了動手指,把這條短信刪了。


    那頭的秦悅似乎還不死心,又發來一句:


    如果你想讓你們所有人都活命,就帶走她。


    難不成她還有別的後手?


    *


    深城的海景輪廓已經出現在視野裏。


    所有輪船都要排隊入港,現在他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船上的東西除了手機都是陸逸提供的,裴歡和宋辭也沒有什麽要收拾的東西。


    在郵輪駛入深城界內的海水那一刻,裴歡就激動得跑到船頭甲板上等著了。


    去年,也是冬天,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她從倫敦飛迴了深城。


    今年冬天,她又從歐洲坐船迴到了深城,還真是造化弄人。


    深城今年的冬天總算沒有去年那麽冷了。


    裴歡站在船頭大口唿吸著屬於家鄉的空氣,這一趟歐洲行發生的一切都在她腦海裏慢慢上演——


    忽然,她想到了迴聲島上那個疑案。


    宋辭當時為什麽會這麽決絕地放棄救治安東尼,直到今天也沒有告訴她答案。


    於是她便開口問。


    “早知道你會問,但我如果說出全部的事情,我想你可能會改變想法。”


    宋辭就這麽向她娓娓道來。


    原來那天在楊子為家裏那場燒烤宴,自安東尼離開過後,他們幾個人就在用意大利語進行加密交談。


    安東尼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迴聲島上的居民都不喜歡他,他曾經有過數次盜竊和家暴被逮捕的前科,每天不是泡在酒裏醉成一灘爛泥,就是上街到處找街坊鄰居的麻煩。


    而凱撒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並沒有失去勇敢麵對生活的勇氣,家境貧寒,那他就在業餘時間騎著自行車接一些小小的跑腿做兼職;麵對父親對母親無止境的羞辱謾罵和暴力,他也會像個男子漢那樣替母親擋下那些傷害。


    但是最嚴重的一次,安東尼把凱撒的母親打得在楊子為的診所裏躺了整整兩個月。


    楊子為好心,沒有收取她的醫療費用,而安東尼在知道這件事後,居然在小島上到處造謠生事,非要說楊子為和自己的妻子有一腿,甚至鬧到了和楊子為合作的醫療機構那裏。


    在宋辭和裴歡要離開迴聲島的前一晚,凱撒找到了他。


    凱撒如實向宋辭講述了自己的犯罪行為。


    安東尼因為對裴歡出言不遜被“請”出楊子為家後,懷恨在心,迴家的路上都在嚷嚷著他明天要去西西裏那邊舉報宋辭和裴歡,好賺一大筆錢。


    凱撒和母親無論如何勸說都無法改變父親的想法,甚至還招來父親對母親的一頓打罵。


    情急之下,凱撒就抄起路邊的花盆,狠狠砸向安東尼的腦袋。


    一下、兩下……


    直到安東尼倒在血泊之中。


    然後被宋辭和裴歡發現,可惜那時為時已晚。


    他不斷提示宋辭,自己是被親生兒子凱撒動的手,可沒想到宋辭在知道真相過後,居然置之不理,安東尼隻能在絕望中閉眼咽氣。


    而凱撒,如果這件事情被當地警方查清,雖然他還是未成年,可等待他的結局仍然逃不過法律的製裁。


    或許迴聲島人人都心知肚明害死安東尼的兇手是誰,可人人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裴歡聽完宋辭的敘述,長歎了一口氣:“所以,這就是為什麽要等我們徹底離開歐洲,你才肯告訴我事情真相的原因?”


    宋辭點頭:“我知道你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但是芷芷,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不能做得太過於絕對,如果你知道了這件事,你又會怎麽去處理呢?”


    裴歡:“我一定會向警方如實說出事情的真相,雖然凱撒是為了……可是他的年紀還那樣小,不論躲不躲得過這件事,他的人生已經因為一個垃圾,染上不必要的汙點了。”


    宋辭握住她的雙肩,認真地看著她:


    “可是如果凱撒不製止他的父親,我們真的會被鄭澤的人提前找到,我們都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看到深城港。”


    他說得沒錯。


    這件事情到底是無解。


    裴歡一直以來都自詡是個非常堅守各種規則和原則的人,可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事情,不是堅守原則就能解決的。


    宋辭有宋辭自己的生存手段和處事三觀,雖然很多時候會和她產生分歧,但他的立場也完全沒有問題。


    至於凱撒……裴歡還是會繼續對他的資助和投入。


    而在海上這段時間,她也不是沒和史密斯老太太聯係過。


    史密斯夫婦已經正式將凱撒認為膝下養子,以後會在他們的手底下長大,或許,十幾年後的西西裏乃至整個歐美,凱撒這個名字又會如雷貫耳呢?


    一個身上不小心沾了汙點的少年,就算用一千種一萬種方式洗掉這個汙點,可他心裏的那個汙點,無論如何都要伴隨他一生了。


    裴歡還在為此事傷神的時候,船體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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