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愛一文不值、不堪一擊,比一片雪花還脆弱,來得那樣遲,就算現在再聲勢浩大,但裴歡不可能在原地等他了。


    裴歡臨走前指著西沉的太陽說:“它已經西沉,該升起的是月亮了。人生也是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跡可尋,於我而言,我已經進入下一階段。”


    宋辭沒有送她迴家。


    他站在天台,夜風拂麵,他看著那輪血色落日一點一點被山脊吞沒,垂眼目送著她窈窕的背影:“可是明天早上,它一樣會升起。”


    拿太陽東升西落這個景象來做比喻,卻讓宋辭執念更深。


    這輩子事業上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妹妹也已經被他找到,害死雙親的兇手不日就會被自己親手繩之以法。


    唯一還沒能了結的心願,唯餘喜歡。


    白頂山療養院。


    一個人如果站在某個領域的頂端,什麽東西都是唾手可得,何況是一個小小療養院的人脈。


    宋辭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也分外享受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現在,他成了別人的主宰者,這種飄飄然的感覺就是促使無數人趨之若鶩的原因。


    他特意選了一條僻靜的小路和張慧芝說話。


    想收買白頂山療養院的醫生並不難,一點點金錢和一點點醜聞就能讓他守口如瓶。


    兩個人並肩而行,宋辭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攙著張慧芝,遠遠看去就好像在扶著她散步一樣。


    張慧芝還是有些忌憚,一路上都在不停張望。


    她在害怕什麽。


    “您放心,這條路今天隻會有我們兩個人散步,不會有第三個人。”宋辭向她保證。


    可張慧芝極度缺乏安全感,直到兩個人走到一個四下無人的林子裏,張慧芝才徹底放鬆,跪倒在宋辭麵前大哭起來:


    “求求你看在你在秦家那幾年我對你還不錯的份上,救救我!救救我的女兒吧!”


    宋辭把她扶起來:“到底怎麽迴事,你慢慢說。”


    張慧芝不敢去看他,隻能望著北方的遠空緩緩開口:


    “說出來你會覺得我瘋了,所有人也都說我瘋了,甚至有時候我都會自我懷疑,但請你接下來聽到這段話不要先質疑我。”


    宋辭點頭。


    張慧芝:“我的女兒,秦悅,她是個怪物。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我真正的女兒早就死在了十二歲那年,那年她去我們家門口那條河玩水,不小心掉下去,再撈出來的時候她就徹底變了。”


    “其實你根本想象不到,秦悅以前也是個天真活潑、愛說愛笑的小女孩,可等她落水過後就變了個人一樣,那雙眼睛裏顯露出的完全是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她不喜歡和我親近,也不喜歡和別的小孩一起玩,更多的時候都是一個人關在房裏寫日記。到這裏我都覺得沒有什麽,可能是她成長了吧。”


    “再後來,你們一家從美國遷居迴江鎮,她就變得更可怕了!有一天夜裏兩點我起夜上廁所,發現她房間的燈還亮著,本來想進屋給她關燈,誰知道她竟然和她的父親在商量怎麽動手殺掉你的父母!”


    宋辭聽到這裏,饒是平時再怎麽冷靜,也不由得嚇出冷汗。


    周遭一個人都沒有,配合張慧芝的略顯猙獰的麵孔和語氣,毛骨悚然。


    秦悅和他認識的比裴歡早很多,甚至在他被秦家收養之前兩個人就認識了。


    那個時候他剛來江鎮,中文口音還有些奇怪,因此總被嘲笑,又因為身份不凡、衣著貴重,因此自然而然被江鎮的小孩孤立在外。


    秦悅是第一個願意陪他聊天說話、糾正他中文發音的人,所以宋辭對她毫無防備。


    但兩個人並不算太熟悉,性格上不合,加上年齡尚小,兩個人怎麽都無法再進一步。


    直到那天,父母遇害那天,他邀請秦悅去宋家玩一趟。


    宋辭聽秦悅說她的生日快到了,所以想親手給她一份禮物。


    可是秦悅拿完禮物沒多久就離開了宋家,宋辭沒有多想。


    緊接著,吃完一頓晚飯,他和妹妹連同趙阿姨都睡得死死的。


    難道那頓飯是被秦悅下的藥?


    “是她下的藥,她的藥我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但總之她對秦震這狗賊說,想要飛黃騰達就去拿宋家夫婦的技術,賣給外國人,我們秦家就能發達。”


    “於是當天夜裏,秦震就帶著她翻進了你們宋家,後來的事你也知道——”


    張慧芝捂住雙眼,痛苦不堪地哭起來。


    宋辭緩了好半晌,迴過神來,雙眸猩紅,他問張慧芝:“可是你是一家之母,你明明知道他們那樣做是違法的,為什麽不阻止?”


    張慧芝崩潰大叫:


    “我阻止過的!沒成功啊!你知道那個怪物是怎麽和我說的嗎?她說你們的女兒早就死了,她不過是寄居在這個身體上的一個靈魂而已,想要過上好日子就得全部聽她的。”


    “我當時哪裏信這些邪呢?但秦震給了我一耳光,說我鼠目寸光不顧大局,我想跑出家門報警,那個怪物卻拿著一把刀威脅我,說這是你女兒的身體,現在掌握在我手中。”


    她能怎麽辦呢?她能怎麽辦呢!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她親手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啊!


    所以這些年,每每她被宋家一事折磨得痛不欲生,想要去報警的時候,秦悅就會冷冷地威脅她:


    “既然這麽跟我作對,那我就先切掉你女兒的小指哦。”


    然後當著張慧芝的麵,削下了自己左手小指。


    原來秦悅的殘疾是這麽來的。


    可是那個時候她和宋辭怎麽說的?她說是她今天放學路過謝家,謝家那個表小姐裴歡,莫名其妙就上來推她,讓她摔斷了手指。


    那是宋辭第一次被裴歡發脾氣,也就是那次,他對裴歡甩臉說:“你能不能別再跟著我了?”


    十幾年前的話,如今卻一語成讖。


    她真的不再他身後跟著他了。


    張慧芝說,當年秦震作案的那些工具,在迴到秦家收拾完畢過後,就讓張慧芝隨便找個地方處理了。


    她一直沒有扔,埋在秦家老屋臥房的地下三尺。


    這是她僅存的最後一點良心。


    後來來到深城,秦悅索性直接把她送來療養院,每周三來看她,讓醫生護士變著法子折磨她。


    可是張慧芝根本就沒有瘋!


    張慧芝再次跪下哀求宋辭:“求求你!把我帶出這個地方吧,我被折磨得太久了!出去過後我不管是給你作人證也好,還是作為當初的同黨進監獄也罷,我真的受不了了!”


    多一個張慧芝作目擊證人,秦震的罪證就會更加板上釘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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