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時候, 家裏總算是裝上了電話,話機是老式的撥盤電話,已經是時下最新款的話機了。街坊鄰居得知葉家裝了電話,都跑到他們家來看稀奇,雖然不少人都在郵局或者單位機關裏見過用過,但是私人電話這條街還是第一個。


    大家都興奮地說:“老葉,以後我們家要是有電話,也能打到你家來嗎?”


    葉瑞年笑嗬嗬地說:“可以,打過來我們幫忙叫一聲。接電話一毛錢一次, 打電話市內短途五毛一分鍾,國內長途一塊二毛一分鍾,國際長途就免了, 我這裏打不出去。打電話的時候一定注意, 千萬別超過時間,多一秒都要多算一分鍾的時間。”為什麽接電話還收錢,因為他們裝電話花了兩千八百元,每個月還要向電話局交十二塊錢的座機費, 如果大家光接電話不打電話, 那麽家裏這電話就將完全淪為公共免費電話, 還得跑腿去喊人。


    從收入和話費比例來看,這個年頭的話費貴得嚇人。因為一家獨大, 想收多少就是多少。其實一塊二毛一分鍾的長途電話也不算貴, 因為這年頭拍電報是按字收費, 一個字0.145元, 一塊多錢打電話和拍電報,當然打電話更合算。而且老百姓沒重要的事都不會打電話,所以葉慧家這電話以後的主要功能估計就是接電話了,當然,他們家本來安裝這個就是為了接電話的。


    電話機就安裝在店裏,劉賢英特意清出了貨架的一個格子,將它放在上麵,以免小孩子好奇亂撥電話,這年頭話費太貴了,可負擔不起。全家人圍著這個黑色的話機,別提多興奮了,就盼著它能響起來。


    允武和小雨還打賭,看誰的電話先打迴來。因為一裝好電話拿到號碼,他們就趕緊分別給在外的哥哥妹妹寫了信,告訴他們家裏的電話號碼。小雨覺得應該是小雪先打迴來,她年紀最小,最想家,上次伯伯送允文去北京上學,去看小雪的時候,她還哭鼻子了。允武覺得應該是允文最先打迴來,他在信裏說過,北京到處都是公共電話,他早就買好了電話卡,就等家裏裝好電話就打迴來。


    然而接連好幾天,家裏的電話都沒任何動靜。第一個用這台電話的還是黃爺爺,他不是接電話,是打電話,他有個兒子在省城某機關單位上班。劉賢英和王彩娥都是頭一迴撥電話,兩人都試了好幾遍,都沒有撥通,緊張得都冒汗了,都在懷疑是不是電話出問題了。最後還是迴來吃午飯的葉瑞年撥通了電話,不是電話出了問題,而是撥盤電話不好撥,長途電話本來也不容易撥通。


    黃爺爺拿著話筒,說:“三兒,以後你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們,號碼是5406。”然後就啪嗒一聲將電話給掛了。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葉瑞年提醒他說:“老爺子,你怎麽不多說幾句?還沒到一分鍾呢。”


    “那收半分鍾的錢?”黃爺爺看著他。


    葉瑞年連忙擺手:“你第一次來打電話,不要錢,謝謝你教小雪下棋。”


    “那還是要給錢的。”老爺子掏出一塊二毛錢,放在玻璃櫃台上,拄著拐往外走,走了兩步又迴頭來說,“要是我三兒打電話過來了,麻煩來叫我一聲。”


    “好,好,一定叫。”葉瑞年趕緊應下來。


    結果老爺子還沒出店門,電話就響起來了,葉瑞年趕緊接起來,是黃家老三打迴來的,葉瑞年解釋了一下,對方總算知道他家裝電話了,老爺子又迴來和兒子寒暄了好一陣,這會兒他不急著掛電話了,反正兒子那邊打電話不要錢。最後葉瑞年也沒收老爺子接電話的錢,要不是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睛了,打電話的錢他也不想收的。


    所以他們家電話不管是打還是接,第一個名額都給黃爺爺占去了。家裏接到的第二個電話是魏楠打過來的,他收到信的當天晚上就打迴來了,葉慧正好在家,她現在南汽實習,晚上住在家裏,不住學校了。電話裏傳來的聲音有些失真,也有些雜音,聽不太清楚,不過總算能順利通上話了,兩人匆匆聊了一分鍾,趕緊將電話給掛斷了,沒辦法,話費貴啊,得省錢。


    這場賭注,允武和小雨誰都沒贏。接下來那個電話是葉誌飛打迴來的,說家裏裝了電話挺好的,以後有什麽需要直接在電話裏說就好了,並且問了一下家裏目前還缺什麽貨,他發貨迴來。最近一年多,葉誌飛也不常迴家了,有時候發貨還是通過托運的方式寄迴來的。


    允文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不知道是第幾個了,中間還幫街坊鄰居接了幾個電話,允文打進來的時候長歎了一口氣,說電話太難打了,他試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才打進來,他還以為是號碼錯了,鑒於這麽難打,以後不是特別重要的事,他就不打電話了,還是寫信吧。葉慧也沒能問一問他的情況,因為話費貴,都是長話短說,根本就來不及細說,聊近況。


    小雪是最後一個打迴來的,電話一通,小丫頭就在那邊哭了,劉賢英聽得心驚肉跳:“小雪,乖女兒,怎麽了?”


    小雨聽見是小雪打迴來的,趕緊湊到話筒邊說:“小雪別哭了,快說話,不要浪費話費。”


    小雪趕緊止住哭聲,抽噎著說:“電話太難打了,打不通。我想家,想媽媽和姐姐,還有小七。”


    “小雪乖,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吃得飽嗎?冷不冷?有沒有買新棉衣?”母親最關心的永遠是兒女的穿衣吃飯問題。


    小雪在那邊答了,葉慧見時間差不多了,趕緊問了一句:“小雪,比賽打了嗎?”她記得小雪的淘汰賽在這個月舉行。


    小雪抽噎了一下:“還沒有,後天就比了。”


    葉慧說:“那就加油!好好下棋,不要太想家裏,等放假了就去接你迴來。”


    小雪說等比賽結果出來了再給家裏打電話,就將電話掛了。這個電話打得最讓家人揪心了,她年紀最小,承受的壓力卻又是最大的,所以聽到家人的聲音難免會控製不住流眼淚。葉慧希望她能夠順利留在少年隊裏。劉賢英卻有點想她迴來,女兒哭得她心如刀割,不如迴家來讀書算了,何必小小年紀就在外麵吃苦。但葉慧知道,小雪寧願吃苦想家,也想留在北京,畢竟那是她喜歡的生活。


    葉慧選擇材料這個專業的時候心裏想的是高分子材料、納米材料等等,事實上,等她上了大學,接觸的全都是矽酸鹽(水泥)和金屬等等,分配工作的時候,把她分到了汽車廠去做金屬材料加工。什麽是材料加工?就是焊接。葉慧的名頭還是很響亮的,焊接工程師,可是工程師不需要拿電焊嗎?所以葉慧就成了一名焊接工,成天跟飛濺的火花和電光、刺耳的聲響作伴。


    葉慧有點哭笑不得,當然,她的工作和普通的電焊工還是不一樣的,她通常是解決普通技術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誰叫她是專業人士呢。作為專業人士,葉慧當然清楚這份職業的價值和意義所在,並不像外人看起來那麽廉價,所有的大型重械,包括潛艇、航母、火箭、宇宙飛船等,全都離不開焊接工,焊接一個門窗,你隻會覺得很低級,但是焊接一個宇宙飛船,你必定會肅然起敬。


    隻是葉慧並沒有想為材料加工這個行業奉獻自己的青春,所以她注定在南汽幹不長久。當然,目前她隻是實習,還沒有選擇的權力,畢竟這關係到她能否順利畢業,所以她還是很兢兢業業地幹著自己手頭的工作。


    廠裏還是很愛惜人才的,尤其是大學生,雖然他們幹著跟別的工人也差不多的活兒,沒有人對他們這些大學生唿來喝去的,都是和和氣氣地說話,好言好語地安排他們的工作。


    這天葉慧跟著她的師父去車間領完一個樣品迴辦公室,因為有兩種鋼材的焊接始終達不到驗收標準,這需要他們這些技術人員去攻克問題。葉慧正和師父低頭忙著,忽然聽見有人進來了,抬頭一看,原來是一群領導模樣的人進來視察,葉慧隻看了一眼,便掃到人群後麵跟著的黃紅衛,她低下頭去,實在是覺得看到這人覺得惡心,不想再看。


    第二天,葉慧剛到廠裏,便被安排去了下麵的車間幹最普通工人的工種,她以為她的同學都被安排做同樣的工作了,事實上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問,隻有她去了車間,其他人都還跟著自己的師父在學習呢。


    葉慧的師父找到她,還把她批評了一頓,說到處找不到人,昨天不是說好了還要去做鋼材焊接實驗的。葉慧明白是有人在給她使絆子,因為她實習報告評估主要是要參考師父的意見的。這個黃紅衛,她沒找他報仇,他反倒挑釁上自己了,那就走著瞧吧,反正她並不稀罕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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