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隆——


    遠處的蒸汽火車噴湧著黑煙疾馳而過,汽笛聲響徹天空,同時也驚動了大櫸樹上棲息著的上百隻烏鴉。


    “嘎!嘎!嘎!”


    “……呣嗚~”


    大櫸樹後方的一棟二層房子內,在群鴉吵鬧的叫聲中,安傑麗卡·溫德睜開雙眼,太陽光正將窗口的淺灰色針織窗簾照得橙黃。她揉了揉眼角,視線轉向床頭櫃上的黃銅製發條鬧鍾。


    四點十六分,應該是下午。


    嗯,很適合作為一天的開始。


    少女在床上摸索了一會兒,找到那件被自己擠到了床尾的寬鬆睡袍後隨意套在身上,打開房門走向浴室。十餘隻烏鴉正攀在小客廳和陽台隨處散落著的爬鳥架上,見安傑麗卡出來後叫得更歡了,更有幾隻直接撲扇翅膀飛向少女,試圖降落到她頭頂。


    “啞——啞——”


    “去、去!一邊去!”安傑麗卡毫不客氣地揮手驅趕烏鴉們,她可不想她精心護理過的頭發變成鳥窩,“老中士,讓你的跟班安靜點!”她衝著站在吊燈上的體型最大隻的烏鴉喊道。


    “嘎!”烏鴉大叫一聲,屋內的嘈雜頓時消去了不少,被少女驅趕的烏鴉們也悻悻飛迴鳥架上,像足了鼓起勇氣搭訕後被拒絕的老實人。


    不理會烏鴉們的心思,安傑麗卡徑直走進浴室,夕陽正對著西南朝西的小窗,將空間略顯局促的浴室照得亮堂。


    “下午好,安傑。”少女自言自語著,看向鏡中的自己。


    金色的長發,白皙的皮膚,略微鼓起的胸脯,還有一對稍顯病態的茜紅色眼睛,樣子有點像吸血鬼。或許祖上的某輩真有一位血族吧,但遺傳到她這的,就隻剩一雙怪異的紅瞳了。


    可惜自有意識以來,少女就未曾見過這一世的生父母,因此也無從一探究竟。


    這一世。


    沒錯,安傑麗卡·溫德是一名轉生者,來自一個沒有什麽修仙、魔法,科技水平也就剛夠把人送上衛星插一麵旗子程度的世界。她在那個世界也沒活多久,在尚被稱為“花季”的年紀便命喪火海了。


    而這個世界已經步入了第二次工業革命,她前世貧乏的生活經驗並不能給她提供什麽發財的點子。倒是一些前世隻在小說中存在的奇幻生物,吸血鬼、狼人、惡魔、巫術、魔法師……凡此種種,在人世間隱匿地存在著。


    安傑麗卡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褪下睡袍。鏡子中,一道荊棘狀的淡紅色痕跡自她的胸口處蔓延至左腕,似有生命般隨她的唿吸無序地舒展著,五隻烏鴉的影子停留在荊棘上,它們塗成了更深的紅色。


    黑羽翼已經飽嚐了她的靈魂,荊棘之痕是祂留下刻印——或者說賜福,憑此她得以飼養祂的眷族——即荊棘之痕上的五隻鴉影,這也是她的力量之源。


    老中士、焰尾、暴風雪、馬屁精、將軍,安傑麗卡為每一隻眷族都賦予了姓名,黑羽翼將承認他們的契約。


    荊棘還在舞動,安傑麗卡鬆了口氣,她的神尚未對她失望。


    黑羽翼是探求、收集與死亡之神,調查午夜屠夫這樣的謎案固然會獲得獲得祂的青睞,但安傑麗卡也不確定昨晚她沒有當場格殺那名半狼人有沒有惹怒她的神。


    幸好結果是沒有的。


    即便有,讓少女親手誅殺一名罪有應得但與她無冤無仇之人,還是有點太難為她了,她可不認為自己有審判的權能。


    換上日常衣服,洗漱完畢後少女下了樓,一樓是客廳、廚房和餐廳,收拾得很整潔,更多的烏鴉在吊燈和沙發上跳動著,幸好它們都聽老中士的話,會去屋外方便,不然免不了要給這鬆木地板鋪上一層鳥屎。


    “焰尾、暴風雪,把今天的晚報送進來。”


    話音剛落,兩隻體色不一的烏鴉一前一後飛出窗外,它們體型比一般烏鴉要大上一點,尾羽呈火焰般紅色的是焰尾,兩翼末端有許多白點的則是暴風雪,它們是一對魔鴉姐妹。


    根據少女翻閱過的虛神眷族介紹書籍,體型最大的老中士應該是地獄鴉,焰尾和暴風雪是魔鴉,剩下的馬屁精和將軍則分別是暗鴉和腐鴉。


    不同的眷屬會分享給她不同的力量,烏鴉越強大,分享的力量也越強。地獄鴉給予她強橫的力量、迅捷的反應和利落的身手,魔鴉分給她魔力,暗鴉讓她能在黑暗中視物,腐鴉則給了她吞食生鮮屍體療傷的能力。


    這能力還是很有用的,受傷了也不用去醫院,直奔港區的魚生餐廳就得了。


    “啞!啞!”一隻羽毛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烏鴉殷切地飛來,它落在安傑麗卡肩上,撒嬌地用腦袋蹭她耳朵,後者卻毫不客氣地賞了它一腦瓜崩。


    “走開,馬屁精。”


    馬屁精隻被輕輕一彈,卻“啩啞”地慘叫一聲飛出老遠,兩爪抽搐地仰躺在地上裝死。少女翻了個白眼,懶得理它,視線看向窗外枝繁葉茂的大櫸樹,最後一隻“將軍”應該在那邊檢閱它的軍隊吧,雖說它的軍隊更樂意聽老中士的話。


    來到廚房,安傑麗卡熟練地把一捆劈好的木柴放進爐子準備燒水,這個世界還沒有電熱水壺這種方便玩意——應該再過幾年就有了。


    “燭火。”


    少女打了個響指,一團微小的火焰在木柴上綻放。最簡單的火焰魔法,跟她的養父學的。


    養父是一位自學成才的野法師,在墓園裏撿到了安傑麗卡並撫養長大,雖說予衣予食,但他也是一位脾氣暴躁又剛愎自用的主,對安傑麗卡的要求嚴格得近乎苛刻,若不是自己兩世為人心境更加成熟的話,她毫不懷疑自己會電速重開。


    但那都過去了。


    在兩年前,養父去世了,留下一間兩層的房子,一棵聽說是他父母結婚時種的大櫸樹,還有一份麻煩的工作。


    點燃柴火的同時,暴風雪和焰尾已經叼著今日晚報飛迴來了,報紙每天下午四點由送報員塞進房子門前的郵筒裏,有時會晚一些。


    “謝啦。”少女接過報紙,頭版上赫然印著:


    「第十一具屍體——午夜屠夫再度行兇?」


    什麽?


    不等少女驚訝,一個暗紅色的信封從報紙上跌落,看著那玫瑰紋飾的蠟封,她不由得輕輕“嘖”了一聲。


    揭開蠟封,跟她預想的一樣,信上隻有短短的兩行字:


    「今晚六點,刺繡球酒吧,找艾裏弗·莊森。


    ——柯絲坦」


    皺起眉頭,麻煩的差事要來了。


    ……


    霧城的夜晚來得很快,太陽大概五點鍾就下班了,等到六點時,街上已經亮起了煤氣燈。


    刺繡球酒吧就位於白教堂區東的聖母廣場,大概是受這兩個多月來連環殺人案的影響,路上行人稀少,大多數人都在夜幕降臨前躲迴了家中。


    安傑麗卡推開酒吧的百葉門,跟預想的一樣,酒吧裏甚是冷清,隻有三兩落魄的男人躲在角落裏買醉。


    “歡迎光臨,女士。您要喝點什麽嗎?”年輕的調酒師問。


    “一杯‘迷霧’,多加柳橙汁。”


    “這邊,溫德小姐。”靠窗的位置上,一個中年男子朝安傑麗卡招了招手。


    這麽早到了?


    剛想坐吧台前的少女聳了聳肩,示意侍者等下把酒送過來,隨後走向窗邊的位置。


    “艾裏弗·莊森?”


    “是我,溫德小姐。”


    男人穿著有些廉價的西裝,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防腐劑的氣味。他點點頭,站起身不失禮節地替安傑麗卡拉開椅子,安傑麗卡注意到他的麵容憔悴,似乎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謝謝。”安傑麗卡先微笑著與他握了握手,隨後倚了手杖落座,“初次見麵,莊森先生。最近停屍房裏工作很忙吧?”


    艾裏弗有些驚訝:“你知道我的工作?”


    “消毒水、防腐劑的氣味,還有經常接觸屍體的人自帶的陰鬱氣息。”少女半開玩笑道。


    “好吧,我以為香水已經噴夠了,看來我鼻子功能有點喪失。”男人歎了口氣。


    “你呢,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安傑麗卡好奇地問。


    艾裏弗勉強擠出個笑容,道:“夫人提起過,她說你……總會帶著烏鴉。”他的視線落在少女肩膀上,站在上麵的老中士歪著頭,衝他眨了眨眼睛。


    “我們言歸正傳吧。所以,你遇到麻煩了?”


    “是的,我想柯絲坦夫人已經告訴過你了……”


    安傑麗卡立刻搖了搖頭:“她隻給了我一個地址和一個名字。”


    “好吧,夫人是個大忙人。”


    艾裏弗自然地歎了口氣:“我是聖瑪麗醫院的停屍房看守,在那工作二十多年了,算是……子承父業。一直以來,我都按柯絲坦夫人的要求,利用職務之便每月給她提供一些完整的髒器。但最近,斯爾登醫生發現了我的行為,確切來說……他拍到了我刨開屍體的照片。他要挾我,如果不給他賄賂的話他就要到院長那告發我。沒有辦法,我隻能答應他的要求。”


    安傑麗卡皺了皺眉,柯絲坦夫人那老怪物要器官幹什麽?不論如何偷竊遺體器官可是重罪,被檢舉的話可不是就丟一份工作那麽簡單。


    斯爾登?這個名字很耳熟……


    少女沉思片刻,隨後猛然睜大了眼睛:“斯爾登?聖瑪麗醫院的斯爾登·洛克醫生?”


    “沒錯。”艾裏弗神色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斯爾登·洛克,白教堂連環兇殺案的第十一位遇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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