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〇年,十月二十五日。


    由岑冬生、宋雨棠和薑雲湄組成的第一顧問特別小隊,驅車前往薑家祖宅所在的薑屯村。


    薑屯村距離天海市市中心約兩百公裏,三人先是乘坐高鐵,之後又在車站附近換乘有關部門替他們準備好的車輛,驅車前往村落。一切前期協調工作已經準備就緒,當地會有人接待他們。


    關於薑屯村的情報,三人提前做過功課。村落雖地處偏僻,卻地處江南水鄉,經濟發展不算落後,隻是人口相對稀少,總共不過百來戶人家。


    村落依山傍水,景色優美,聽說偶爾會有遊客驢友來這邊踏青。從千禧年至今,不要說什麽與鬼怪、咒禁師有關的超自然事件,連一般的惡性犯罪都罕有聽聞,有種與世隔絕的寧靜感。


    住在這裏的大都是薑氏一族及其遠親。但隨著家族發展興旺,族人們幾乎都搬去了經濟繁榮的天海市、錦江市等大城市,剩下的隻有幾位故土難離的老人,和與薑家沒什麽關係,最近幾十年才搬入的外人。


    ……


    三人昨天聚完餐,迴家收拾好行李,今天一大早就出發了。


    倒不是岑冬生不近人情或者喜歡壓榨屬下,隻不過一方麵,薑家老太爺薑德昌不明不白死在醫院裏,家主薑誌峰至今下落不明,那位躺在墳墓裏的“祖宗”其所謂複活計劃雖被打斷,但背後明顯有內幕,為避免夜長夢多,他隻能加快進度;


    另一方麵……


    岑冬生昨晚聚餐的時候意識到,這倆姑娘對第一次共同任務其實還挺興奮的,也就不打算壓抑她們的積極性。


    薑雲湄就不說了,她算是當事人,曾經在他麵前表露過信念:她想要讓自己的家族從血脈的詛咒中解放。


    而宋雨棠……則單純是出於對挑戰和對手的熱情,她身上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美。


    岑冬生早就看出來,這姑娘是與自己一個類型的人,即所謂的“戰鬥狂”:越是艱難險阻就越想闖一闖,越是危險強大的敵人就越想挑戰一番。


    從某種意義上說,宋雨棠甚至比他更像是天生的戰士。因為岑冬生是這輩子在得到《他化自在》、走上人仙係道路之後,才慢慢開始找到戰鬥的樂趣;


    而宋雨棠擁有的是命禁,證明她天性如此。女孩之所以過去會如此熱愛戶外運動,很可能就是這種人格本質的顯露,隻是在和平年代難以表現。


    不論如何,這種積極性是值得鼓勵的;但起得早了,難免有些犯困,特別是某個熱愛打遊戲打到深夜的宅女。


    “哈啊……”


    就像現在。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女孩抬起素手輕掩著嘴唇,輕聲打了個哈欠。


    今天的薑雲湄打扮得很認真,淺灰色的高領毛衣,領口微微卷起,露出纖細的脖頸和一條精致的銀色鎖骨鏈;精心打理過的微卷茶發,配上一副圓框眼鏡,整個人散發著知性與率真的魅力。


    光看外表,完全想象不到這姑娘在私底下會有那樣邋遢的一麵,要是沒人管著她,很有可能就自暴自棄了。


    岑冬生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坐在車後排的宋雨棠,她正抱著胳膊,安靜地欣賞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女孩上身白色體恤和軍旅設計的夾克衫,下身是修身的牛仔長褲與黑色短靴,看起來有種颯爽利落的帥氣。


    “困了?困了可以再休息一會兒。”


    岑冬生扶著方向盤說道。


    “呃,算了……反正我看馬上就到了。”


    薑雲湄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從繁忙小鎮到公路,再到青山綠水,小溪潺潺;再瞧道路盡頭,炊煙嫋嫋,阡陌交錯,知道他們即將將抵達目的地。


    “我想,師父的意思是你可以在車上休息,不必去搭理瑣事,一直到需要你的時候再說。”


    “沒事,我還挺想見一見我們老家的。”


    “你以前住在這裏嗎?”


    “不,我從來沒來過,隻從長輩那兒聽說過。”薑雲湄搖搖頭,“從我父母那一輩就搬到別的城市去住了。”


    以前因為族譜留在村子裏,所以族中大會的時候還會選擇在薑屯村舉行;後來大夥實在覺得不方便,再加上改革開放後薑家產業發展迅猛,有了錢,於是就在天海市郊區新建了一棟莊園。


    “對了岑老師,這一次會有別的咒禁師幫忙嗎?”


    “不會,一方麵是超工委那邊沒有精力,他們正在展開清剿工作……”


    岑冬生隨口一說,冷不丁就拋出了個重磅新聞。


    “欸?是這樣嗎?”


    薑雲湄露出驚訝的表情。


    “是的。”


    大概就是在他們出發後的一個小時內,這一上午的功夫,估計市內已經鬧翻天了。


    某種意義上,這才是“伐山破廟”計劃正式施行的第一步,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勢,迅速到沒有人能反應過來。


    民間人士們大都以為此事還在商討推進過程中,不曾想官方部門早已蓄勢待發,大量邪術師與和邪術師勾結的地下組織被連根拔起,超工委與軍警部門聯合行動,蕩滌清朗。


    這一次不會有任何意外,混亂會在短時間內停息,岑冬生估計等他們處理完薑家祖宅的事情,迴到天海市後,一切都該塵埃落定了。


    他之所以如此有信心,理由很單純——


    因為這一迴,姐姐大人本人會親自出手。


    引蛇出洞之後,下一步自然是雷霆掃穴、剿清一切牛鬼蛇神。


    這招固然好用,但若是不具備在關鍵時刻壓製意亂的暴力,那後果很可能就是亂上加亂,一個不小心讓局勢糜爛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在這個時代,在一位……不,是兩位特等咒禁師治理下的城市,自然不會存在這個問題。


    “我讓他們不要管,交給我的隊伍。”


    “嗯……原來如此,老師的意思是,我們不需要支援,對吧?”


    “若是遇到了危機時刻,還是會有的。”


    岑冬生在這點上含糊其辭。


    “另外,在天海市,或者說目前超工委勢力範圍內,我們的行動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配合。”


    宋雨棠隔著窗戶,看著窗外掠過的青山綠水的風景,她從車駛上後就表現得沉默,似乎正在考慮某件事,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口:


    “之前師父和我們說過‘兇地’和普通鬼屋的區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對現實世界的覆蓋範圍,對嗎?”


    “沒錯。”


    “假如我們見到的這個村莊沒有被靈異空間覆蓋,還是正常的現實世界,那就說明薑屯村不是‘兇地’,以此類推,那個祖宗也不曾觸及到‘兇煞’的標準。”


    “……雖然不能百分百肯定,但這確實是個法子。”


    岑冬生眯起眼睛,望著遠處那座安靜祥和的村莊,從表麵上看不出有任何詭異兇險的氛圍。


    ……


    下車前,他們就看到村口有人正在朝他們招手。


    那是一個穿著軍綠色大衣,戴著寬簷帽的中年男子。車來之前,他一直在路口踱步轉圈。


    岑冬生他們將車停好,一起走過去。


    “三位領導早上好,我是薑大福。”


    中年男人一臉客氣地打了聲招唿,略顯緊張地搓了搓手。


    “‘領導’就不必了。我們幾個還是學生,想去村子裏看看。”


    背著書包的年輕人們跟著薑大福走向薑屯村,看著真的就隻是幾位出來踏青采風的普通大學生。


    村口是一條蜿蜒的小河,鋪著鵝卵石的河水清澈見底,緩緩流淌;兩岸垂柳依依,枝條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偶爾還能看見白鷺優雅地站在淺灘上,低頭覓食,不時發出悅耳的鳴叫聲。小河上的石拱橋有些年歲,石板被無數雙腳印磨得光滑。


    經過石橋就是村莊入口,粉牆黛瓦的民居沿著起伏的山勢密集排列著,幾家牆壁上爬滿綠意盎然的藤蔓,幾戶人家之間夾著盤旋向上的羊腸小道。


    “景色很好啊。”


    一路上他問、薑大福答,伴隨著話題的深入,對方臉上的緊張漸漸緩和下來。


    “嗬嗬,小地方好處就是沒有汙染,環境好。”


    薑大福偶爾看向岑冬生等人的視線有些好奇和疑惑。雖說是接到了上級的命令,知道這幾位是來調查的,但具體調查什麽卻不得而知,隻覺得他們的年紀實在太輕……


    “對了,我身邊這位正好是薑家的人。”


    岑冬生簡單介紹了一下薑雲湄的來曆。


    “我們也算是遠房親戚。”


    站在他身旁的薑雲湄適時露出親和力滿點的微笑。


    “我聽說薑家的祠堂和祖宅都在這裏,所以就想著先去看看,可以嗎?”


    “……薑家人?這兩天……”


    薑大福愣了一下,直到薑雲湄又問了一遍後,他才連忙迴答道。


    “當然,沒問題,你們跟我來吧。”


    “外人也可以進?”


    “沒關係,反正就是這麽個地方,進去看看,別亂拜就是了。”


    ……


    他們先去的是薑家宗祠。


    薑屯村依山而建,而宗祠就在山坡最高處。


    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路蜿蜒而至,兩旁是顏色蔥鬱的竹林。正值秋日,地上鋪著柔軟的葉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氣。


    宗祠的建築風格古色古香,雕梁畫棟間透露著翻新過的痕跡。大門口掛著紅色的對聯,上書“家風世澤”、“忠孝傳家”等字樣,金色的字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謔,造得還真講究,和寺廟一樣。”岑冬生感慨道。


    “哈哈,因為是薑家人出錢造的,他們可是真有錢。”


    薑大福嘴上說著“薑家人”,顯然不認為兩邊是同族。


    雖然一樣姓“薑”,但從他的口吻中能聽出來,他屬於血脈隔了不知多少代的遠房親戚,和如今盤根在天海市的薑家關係疏遠。


    “這地方光請人設計就花了大幾十萬呢,我讓薑家人出錢替村子造個石板橋倒是一點不情願……”


    中年男子抱怨了兩句,似乎覺得在外人麵前說這個不太好,就停住了嘴。他在祠堂外停下腳步,指著不遠處的圓門。


    “從那裏進去就是薑氏宗祠了。”


    “你不進去嗎?”


    “我就算了。”薑大福搖了搖頭,“你們去瞧吧。”


    進入祠堂,入眼可見寬敞的庭院,院內種植著幾株桂花樹。金秋十月,花開時節,香氣撲鼻,沁人心脾。中央擺放著一個大香爐,煙霧繚繞,顯得格外肅穆。幾位年長的老人正在祠堂前燒香祭拜,他們動作虔誠,嘴裏念念有詞。


    宗祠內就一個正殿,裏頭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牌位整齊地排列在木製的神龕上,龕前常年點燃著紅燭,照亮整個殿堂。正中的祖先牌位前,擺放著水果糕點等供品。


    正如岑冬生所言,這地方造得和寺廟一般莊嚴,而且看起來平常都有專人在打掃維護。


    雖說古代祖上做過皇帝或王、侯的家族祠堂,本就有著“家廟”這樣的稱唿,但事到如今還能維持這個規格的宗祠實在稀缺,可見薑家人就算搬離附近後,仍然很看重他們的“根”。


    聽到年輕人們大大咧咧的腳步聲後,幾位燒香的老人朝他們看過來。


    有人一臉木然,有人則露出不滿的神情,似乎覺得有外人打擾祖先清淨不是件好事,但也沒有開口阻攔。


    岑冬生等人自然是無所謂的,雖然尊敬別人家的祖輩是一種禮貌,可誰讓他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要把人家的祖宗連帶墳墓一起揚了的呢。


    “喂,你看,那邊正殿好像有塑像。這裏拜的應該就是薑家以前的祖先吧?”


    宋雨棠在一旁小聲說道。


    岑冬生瞅了一眼,隻見一尊雕像慈眉善目端坐殿中,前方籠罩著明黃色綢布,麵目看不清晰。


    “會不會就是我們要找的目標?”


    這一次,她的聲音是從耳畔直接響起的。


    岑冬生緩緩點頭。


    “有這個可能,我去和那幾位老人聊天,你們進去瞧瞧。”


    “好。”


    ……


    薑雲湄才剛踏入正殿門口,忽覺一陣森冷陰風撲麵而來,吹得人渾身一僵;而幾乎在同一時間,她身邊的宋雨棠身上猛然閃爍起了耀眼的電火花,將原本昏暗的祠堂內部照得通透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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