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冬生深知自己並非一個好人。


    就像剛才在那個男人被活屍折斷胳膊之前,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阻止;但岑冬生卻壓根沒有出手的意思,隻是站在慌亂的人群中默默看著。


    男人的慘叫聲,眾人緊張的喘息聲,身邊的男生們僵硬到無法動彈,女生們捂著嘴巴流淚,一副即將崩潰的表情,而唯獨他一人的臉色是麵無表情。隻是在這一刻、在夜色之中,顯得不易被人察覺。


    包括在救宋雨棠的時候,他一直旁觀到最後才出手,在明明可以早點讓她從通靈狀態下醒來,卻還是讓她冒著風險說夢話,隻是為了搜集情報。


    特別是與身邊的平等王相比的話,岑冬生的道德觀念算是比較缺乏主動感的類型。


    當然,他本人並不覺得這有哪裏“特別”,畢竟曾經的他是隨波逐流的一員,入眼所及之處、所見之人,皆是和他一般的人。


    沒有野心,缺乏理想,為了活下去,為了變強,單純得像是動物。


    反倒是伊清顏……她才是特別的那個人,她無法容忍眼前的惡事,試圖用自己的方式矯正秩序,而後果,就是讓社會上的所有人都在畏懼她。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慨,正是因為這一次的同學聚會。


    可能是因為心態足夠放鬆,和那些曾經熟悉的同齡人的交流,讓他找到了一點當年還是個學生的感覺。


    他能和自己的舍友開玩笑,幫熟人當僚機追女朋友,參加年輕人的聚會,這一切聽上去多麽青春。


    仔細想想,他的成長期不過“八年”,也許沒有那麽大的質變……所以,在找到能建立起親密關係的對象之後,自己說不定變得更溫柔了些——


    也是存在這種可能性的。


    但事實證明,他還是那個他,重生者的烙印已經深深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嗯……”


    不過,知真姐卻說他是個重情義的人。


    岑冬生同樣相信,自己對身邊親近之人的好感是真切的,尤其是在意的人。


    無論是安知真還是伊清顏,他對她們都懷著與眾不同的特別情感,重生前是如此,重生前更是如此。


    “對某些人特別在乎,反過來就會對其他人就會有些淡漠……”


    可能隻有他是這種人。


    “砰砰砰!”


    夜色中驟然響起的槍聲,將岑冬生的意識拉迴現實之中。


    真是群弱小又囂張的家夥。


    行屍們全都聚集到了一起,看來操屍之人的確是勢在必得。


    既然“幕後黑手”不打算出來,或者說他真的猜錯了,壓根不存在什麽幕後黑手——


    那便不用等了。


    ……


    在所有人都被恐懼攫取了心,被從兩邊靠攏過來的兇徒們逐漸包圍的時候。


    “……哎。”


    他們清晰地聽到了一個歎氣聲。


    ……


    岑冬生朝著行屍邁出步伐的時候,他身邊的舍友們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呆呆看著他走出人群。


    “等一下,你要去哪裏?”


    “太危險了,快迴來!”


    室友們下意識試圖勸阻,但他隻是朝著後方擺了擺手。


    光頭男人注意到了這個不合群的存在,麵對著他們的兩個人一齊張開雙臂,撲了上來。


    岑冬生不閃不避,抬手的動作迅猛到肉眼無法看清,“砰!砰!”兩聲,接連兩發拳頭像出膛子彈擊打在了活屍的腦袋上。


    兩具活屍輕微搖晃了一下,沒有掙紮、沒有動靜,無聲無息地往後倒去。


    他們的脊椎骨在激烈的衝擊中輕而易舉地斷裂,腦袋耷拉下來後,在脖子上轉了個圈,之後徹底死去。


    若是用高速攝像頭放慢這一刻的情景,就能看到男人的拳鋒撕裂、蕩開空氣的奇景。


    這些活屍盡管行動僵硬,體軀卻在咒禁之力的加持下像金鐵般難以摧毀,不知痛覺、不知疲憊,有著超人一等的行動能力,然而岑冬生的力量卻又遠遠在此之上。


    用更驚人的暴力碾壓暴力,用更堅硬的拳頭摧毀堅硬的軀殼。


    “……”


    “岑同學……”


    大家都很吃驚,看著那個站在在眾人麵前的男人。


    到這裏為止,這事兒還是個“過去不起眼的沉默同學是隱藏身份的武林高手”的水平,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變得讓人無法理解了:


    看到自己的同伴倒下後,活屍們的動作相當果斷。


    ——他們朝著岑冬生舉起了槍。


    岑冬生看著那一雙雙混濁的眼睛,確信他們此刻正在被咒禁師直接操縱,否則反應不會如此迅速。


    ……這家夥就在附近,他想。


    麵對黑洞洞的槍口,岑冬生依舊不閃不避,他不願浪費時間,大踏步朝前。


    “砰!砰!”


    “小心……”


    身後傳來遲到的提醒。話音未落,那個青年便來到了開槍的那幾個活屍跟前,抬起了蒲扇般的大手。


    “啪!啪!”


    正手反手兩個大巴掌,兩個活屍的腦袋被拍得表麵凹陷進去,像陀螺般在脖頸上轉了一圈後,緩緩地朝後倒去。


    近距離的手槍子彈射到岑冬生的身上,穿破衣料,卻被強健的身軀擋住,下一秒彈頭直接被具有彈性的肌肉彈了出來。


    還剩下最後一具活屍。他走過去,抬起腳,一記左正蹬,目標整個飛了起來,飛到離地麵七八米的高度,這一幕簡直像是滑稽動畫裏的場景。


    “砰!”


    屍體撞到遠處的牆上,在沉悶的聲響中粉身碎骨,身體組織爆散開來,濺落的血肉和腦漿肆意塗抹在牆上。


    有幾點落在了一個女生的身上和臉上,她麵色蒼白,差點尖叫起來,但在注意到岑冬生的視線從自己身上掠過的時候,她嚇了一激靈,下意識用手捂住了嘴巴。


    ……


    岑冬生用了數個唿吸的時間掃清了眼前的所有怪物。


    千鈞一發之際,他的同學們從活屍們的圍攻下劫後餘生。但沒有人在第一時間表達感謝,有些人是還沒反應過來,茫然又恐懼地看著地上的屍體;而有些人是反應過來了,但感受到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恐怖。


    氛圍一時間陷入古怪的沉默之中。


    在同學們眼中,這一刻的青年是如此陌生,很難相信他們曾在同一間教室裏上過課,一起聊過天……這個人比兇惡的歹徒更令他們感到害怕。


    在他們看來,這群突然出現的光頭男子並非行屍走肉,而是一群和他們一樣的人類。雖說是暴徒,但看著活生生的人類被一個個打爆、支離破碎地死去,還是不免受到了極大的精神衝擊。


    岑冬生沒有放在心上。


    他能救人是出於責任感,不準備照顧他人的心情。


    青年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在夜色之中逡巡一圈,很快鎖定了某個方向。


    “岑……岑冬生是嗎,這次、這次……真是太感謝你了。”


    隋誌勇可能是最勇敢的那個,他大著膽子上前搭話,但青年隻是輕瞥了他一眼,他便嚇得倒退了兩步。


    “不用謝。”


    丟下這句話後,岑冬生躍上高樓,轉瞬之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


    在這群活屍們一個被他打爛腦袋之後,岑冬生總算是捕捉到了“操屍之人”的動向。


    氣息微弱,說明對方撤離得很果斷,但是距離太近了,還是漏出了馬腳。


    如他所料,控製這個等級活屍的咒禁師,說明其本身實力不會太強,在距離上的限製同樣很明顯。


    以這群活屍的水平,對付普通人綽綽有餘,但對於一般咒禁師缺乏威脅,所以才會想到用熱武器來彌補吧……


    能使用槍械的活屍確實還挺罕見的,傳統僵屍有比這群光頭男更堅韌的表皮,甚至身具吸人陽炁的異能,但動作往往更僵硬,缺乏智力,隻剩下茹毛飲血的野獸般對血肉的渴望。


    能讓活屍學會用槍,這大概是融合後的新型咒禁帶來的好處。


    他輕盈地一躍,跳到高處的屋簷上,動了動鼻子,從下方嗅到了一股消毒水混雜著屍臭的味道。


    岑冬生俯瞰著黑暗中空無一人的小巷,等到有人影倉皇冒出時,像蝙蝠般落下,穩穩落地。


    “……嚇!”


    一個穿著白大褂,頭發亂噪雜的青年男人瞪著他,盡管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但他的眼神中還是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恐懼。


    “是你,對吧?”


    青年露出淡淡的微笑。


    “……”


    操屍之人表情僵硬。


    在逃亡之前,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受操縱的活屍是怎麽死去的:一拳,僅僅是輕描淡寫的一拳,那他用藥物炮製、精心製作出來的怪物,在他麵前像塑料玩偶般脆弱。


    絕對是高等級的人仙係咒禁師,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對方若是想殺了自己,就和拍死一隻蚊子沒區別。


    他唯一活下來的機會,就是盡量為別人爭取時間。不是一個人來的。


    “老大,快來救命啊——”


    他心中恐慌得緊,嘴上卻不肯放鬆,近乎色厲內荏地沉聲質問:


    “你難道是保鏢?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


    岑冬生失笑。


    他也懶得和對方爭辯,直接舉起了拳頭。


    無需全力,隻要不去刻意控製,他的舉手投足間皆是迅猛如疾電,對方根本看不到拳的軌跡——第一拳砸在了他的肚子上,咒禁師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麵色慘白,朝地麵吐出一口酸水,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接踵而至的是第二拳,青年的拳風沒有直接打到他的臉上,隻是輕輕地從對方的下巴“擦”過一下,操屍之人便覺得天旋地轉,腦內有洪鍾轟鳴,眼前火星四濺。


    “你太鬧騰了,這裏是我們的地盤。”


    岑冬生拿對方的衣領擦了擦拳頭,輕聲說。


    “做出莽撞的事情,就要代價。”


    他在統治局第一線工作了數年,這會兒就像是又一次代入了過往的身份——


    這裏是哲人王(安知真)的領地,沒有人能肆意妄為。


    ……


    “劈啪。”


    這時,岑冬生聽到了火焰燃燒的聲音。


    他扭頭一看,發現一道煙柱正在嫋嫋升起。


    岑冬生拎著昏迷不醒的那人,走出小巷,看到不遠處的紅塵酒吧門口冒起煙塵,烈烈光芒洶湧燃燒著,落地窗和玻璃門盡皆映照在紅彤彤的光亮中。


    不遠處傳來人驚惶的奔逃和唿喊聲,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整條街道陷入了混亂,路人們慌張地逃離這個地方,靠近的車輛行駛中途看到火災,又想繞開,結果導致附近的十字路口堵了一大片。


    停放在街邊的幾輛車已經被點燃了,成了夜晚的火炬;附近的居民樓裏不止一人推開窗戶,朝這邊眺望,一邊拍攝視頻。


    一個人影戴著高禮帽、穿著風衣,站在熊熊火光之中,屹立於酒吧門口,凝視著被火光包圍的內部,仿佛是在欣賞自己親手打造的傑作。


    整條街上隻剩下了一個人,這個身影就像是完全不畏懼燃燒和高溫,被火光團團包圍。


    “原來如此……”


    岑冬生看了一眼手中提著的人,想起之前在紅塵酒吧裏見到的活屍,心想這倆大概率是一夥的。


    “你們真正的目的,是這座酒吧。”


    ……


    他拎著人的脖子,如同拖拽著一具屍體,朝著街道對麵走出一步。


    酒吧門口的男人背著手,似乎是聽到了他人的腳步聲,慢悠悠轉過身來。


    對方的目光落在了岑冬生的臉上,隨即又落在了他手中提著的昏迷不醒的操屍者身上。


    “……閣下,你手中那人是我下屬。”


    “哦。”


    “他固然是個愚蠢淺薄的無用之輩,卻仍是我等‘萬仙朝會’的手足兄弟,能否請您高抬貴手?”


    岑冬生笑了笑。


    “想要救人?靠本事來。”


    “原來如此,這倒是方便。”


    話音未落,戴著禮帽的人影已消失在了原地。


    “閣下是個爽快人,我喜歡。”


    禮帽男子揮出的拳頭,被岑冬生牢牢地抓在手中;下一刻,對方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都迸發出熾烈耀目的火光。


    “送上門來的架,我也喜歡。”


    他說著,刻意釋放出雄渾的真炁如同力場包裹住了對方,手中力道猛增數倍,“嘎嘣”一聲掰斷了對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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