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天魔嗎……”


    傳說中六道輪迴裏的天道,分為欲界六天,而其第六天,便是自在天魔的居住地。


    其為天界之頂,居住在此的天眾不須自己行樂,而愛下天遊戲變化,以他人之樂事而為自在,故曰“他化自在天”。


    他化自在天魔,立於天人的頂點,卻也是魔的頂點。


    岑冬生思索著這個名字的意義,同時在觀想之中,屏息凝神,鎮守心湖,盤腿坐下。


    這裏是心靈的世界,思想的宇宙,現實中的時間流逝、空間改變,都不會影響到這裏。


    眼前的人形黑影,和他腳下的虎魔、猿魔,以徹底沉入心湖後的視角,“仰頭”去瞧,隻覺得更加栩栩如生,充滿著巨物特有的震撼,如同直視一尊龐大的神祇。


    岑冬生直麵著眼前這幅在觀想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畫麵,盯著看了一會兒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


    過了不知道多久,在他麵前,那龐然黑影如同一縷青煙般消散,化作與他一般高低大小的人形,同樣盤腿坐下。


    一人一影,兩道身影同時閉上了眼睛。


    ……


    岑冬生循著那一點點若有若無的聯係感,尋找著二者間的共鳴源頭。


    他之前就覺得這道矗立在心靈深處的黑影是象征著自己,但從未如此深入地去摸索彼此間的聯係。


    仔細想想,他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幾乎是在第一眼,就有所感觸……


    伴隨著聯絡的深入,他有所體悟。


    那是他的化身、他的意象、咒禁版本顯化的他,更是成魔之後,是立於萬千魔形之上的他。


    想要掌握這一點,就必須真正意義上與他化自在天魔合二為一。


    這個過程並不輕鬆,因為當他剛剛產生了這個想法,立刻便有無數雜亂念頭,像水草般蔓延生長開來。


    數不清的泡沫自心湖,每一個泡泡都象征著一個念頭、每一個念頭映照出的情感都是如此真實強烈,那泡泡薄膜上泛起的光彩,是他親眼所見、親身經曆的景象不斷再加工後的產物。


    一時間,簡直是心魔亂舞,岑冬生的眼前出現了種種幻象。


    他過去兩輩子那點平淡貧瘠的人生經曆,幾乎全部全都成了噩夢中的素材。


    由於素材太過簡單,再如何拚湊都起不了太大效果,所以還是重生後經曆的跌宕起伏,以及他的擔心隱憂,成為了幻象的主題:


    在幻想中的他,不是被知真姐洗腦操縱變成一具沒有神魂的人偶,就是被發狂的清顏妹妹大卸八塊,人頭做成京觀……


    不僅如此,他本來沉浸心神就是為了對付剛收容的猿魔所釋放出來的躁動之意,而這股尚未被完全鎮壓住的外魔之力,亦趁此機會開始作亂。


    但岑冬生還是咬緊牙關,苦苦堅持下來。


    他雖然不打算依仗安知真或者伊清顏的力量,但不可否認的是,光是她們的存在,就已經成為他在心理層麵的支撐。


    所謂“天塌下來了有高個頂著”,這高個若是自己人,那更是天塌不驚。


    他有信心改變自己的人生,這底氣就是從他首先改變了“哲人王”的過去開始的。


    命運並非不可挑戰,以至於現在的岑冬生,甚至企圖挑戰“平等王”所走的那條肉眼可見的危險道路。


    既然如此……在走通那條道路之前,他就更不能輸。


    另外,岑冬生確信這種做法是有收獲的,一切破局的關鍵就在其中——


    腦海裏紛亂的念頭像被煮沸的滾燙熱水上的泡沫擁擠到了極致,那股燥熱之意同樣抵達了最高處,上焦下熱,令人發狂。


    而在某個瞬間後,這份難熬感迅速離他遠去了,如同退去的潮水;岑冬生有種渡過劫難、神清氣爽的感覺。


    最終,畫麵之中不再是麵對麵坐著的“兩人”,而是變作了“一人”。


    當男人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化作一個遮天蔽日的黑影。


    他的背後伸出一對羽翼,像夜幕般朝兩側無盡延伸,將大地包圍。


    這一刻,岑冬生隻覺得自己仿佛無所不能。


    念頭一動,他的身形便立刻縮小,從頂天立地的形象,眨眼化作蜉蝣般輕盈微小的生物,隨後又迅速膨脹,變得不再像是人,而是一個巨大的黑球;


    他不亦樂乎地玩弄著這驚人的變化之能,就像揉捏橡皮泥玩具的幼童一般,充滿天真的好奇心。


    不僅是他自身,當他念頭一動,將身體延展開來,所有被黑影覆蓋到的地方,全都有了相似的特性,能任憑他的意誌搓扁揉圓,就像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他手中的玩具……


    岑冬生心情暢快。


    其實他早可以這樣做了,因為這裏是他的精神世界,他是主宰,所以能輕鬆實現;


    但若是他所料不差,等到自己完全掌握了《他化自在》之後,就能在真正使用出這種奇異離譜的強大能力,讓觀想中的景象成為現實。


    以及,隻有在化身成天魔之後,岑冬生才意識到,他與被吸收進來的“外魔”之間,原本就存在著緊密聯係。


    他低頭俯瞰,虎魔與猿魔的巨大雕像就在腳下匍匐,能感受到它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掌控之內。


    他正通過與它們之間存在著的看不見的通道,一點點將魔軀內的力量抽取出來。


    不止是鎮壓與被鎮壓,更是供養與被供養的關係——


    汲取外魔的力量,從而塑造出自身。


    在覺醒虎魄的時候,岑冬生隱隱有所預感,體內的咒禁仿佛是讓自己變成了另一種存在;


    事實正是如此,他的身心逐漸蛻變為另一種生命體,等到黑影的輪廓盡數浮現,等到在現實中能轉變為那種形態,就是完全掌握特等咒禁的時候——


    即[自在天魔]。


    “特等咒禁都存在這般特性。”


    他想。


    要不是靈魂,要不是肉體,總有一邊會升華到另一個次元,或是變得規模極為龐大。


    哲人王的靈魂蛻變成了一顆恆星,平等王的體內則是隱藏著另一個位麵;還有個更顯著的例子,那就是第一祖·枯榮王。


    所謂“第一祖”,指的是枯榮王是世界上第一個抵達祖級別的咒禁師。據見過他真容的人說,這位“祖”已經不再保持人形,而是化為了一整棵頂天立地的神樹。


    這條路走到盡頭,岑冬生將注定成魔。隻不過,不是走火入魔後蛻變成的人魔,而是傳說中的“天魔”,生活在他化自在天頂端的天人,代表死亡、重生與欲望的存在。


    “知道這件事,就足夠了。”


    體內隱藏的力量不再神秘莫測,未來有了成長的明確方向。


    接下來,就是處理不安分的虎魔。


    利用“自在天魔”的感官,能捕捉到一些過去無法察覺到的信息,那影響著他、差點讓他走火入魔的躁動氣息,被他輕易地攫取在手心之中。


    在理解了天魔與其他魔之間的關係後,原本令人苦惱的“不聽話”,解決起來稱得上輕而易舉。


    隻是念頭一動,岑冬生再度化身巨影,將雙手分別放在腳下兩頭魔的腦袋上,輕輕一撫摸。


    “聽話。”


    虎魔重新安分下來,比寵物還聽話,重新變成了雕像。


    新來的猿魔齜牙咧嘴,似是還有不服,但岑冬生很快加大了力量抽取,猿魔兇性漸失,天魔黑影重新鎮壓住。


    “唿……”


    岑冬生總算鬆下一口氣。


    他現在可以確定,修煉《他化自在》之人,就是必須要走火入魔一遭,才能感受到其中奧妙。


    這未免太誇張了,簡直和“不死骨”異能覺醒之後,必須要死上一次才能知道它的具體效果一樣。


    如果走火入魔的症狀不排除,情況可能比死亡更糟糕,墮落成人魔的咒禁師連人性都無法保持,十分悲慘。


    這可能就是力量的代價,知真姐和清顏她們,時刻都在麵臨著程度相似的威脅……


    塵埃落定之後,岑冬生感到了些許疲憊。


    在解決完精神方麵的問題後,真炁的暴動將要就此平複,他已經渡過這場難關了。


    到此為止吧。


    岑冬生從“自在天魔”形態中退出。


    那種仿佛無所不能的感覺很好,但他不希望自己太過沉浸。


    這裏畢竟是他的精神世界,所以才能模仿出《他化自在》大成後的效果,要是癡迷其中,就變成自我封閉的傻子了。


    他終究要麵對現實世界。


    *


    岑冬生在醒來之前,首先確認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沒有外傷,體內經脈之中像脫韁野馬般奔騰的真炁,這會兒已經平複下來,平緩似大江大河。


    他成功在受到內傷之前,阻止了走火入魔。


    然後,岑冬生的心思,終於能關注外界了。


    奇妙的感覺。


    總覺得……現在的他像是小孩子一樣,被抱在溫暖而狹隘的繈褓之中,有一點點舒服,卻又緊得難受。


    他睜開眼睛。


    垂落下來的黑發落在他的臉龐,有些癢癢的;身體的感官正在恢複,感受到了溫暖柔軟的觸感。


    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女人的懷抱裏,於是稍一抬頭,便看到了那張明媚無暇的麵龐,近在咫尺。


    或許是因為剛醒過來,還沒如何迴過神,明明他應該已經習慣安知真的容貌與平日裏的親近,可這一刻的他還是有種受到“美顏暴擊”的感覺,心髒跳動的速度明顯加快。


    知真姐雙眸緊閉,似是入睡了。自帳篷外透進來的些許微光照亮著她的眉眼輪廓,有種平日裏難得一見的聖潔氣息,宛如一尊沉睡神女的雕像。


    這個時候的岑冬生,突然想起了重生前的事。


    在統治局管轄範圍內,往往都會張貼安知真本人的宣傳畫。


    安知真中的稱號是哲人王,她也確實是最接近人們想象中哲人王的存在,高不可攀,像太陽般照耀萬物。


    因此這些宣傳畫中的她,往往朝著神聖感的方向塑造。縱然麵露笑容,也是那種正經的、慈悲的笑。


    隻是,他重生後與知真姐相處久了,女人平日裏巧笑倩兮,嫵媚多情的樣子,讓他逐漸忘記了這一點。


    再這樣下去……不好。


    岑冬生的身體是很誠實的,他決定起身。


    但就在這一刻,發現自己的另一邊胳膊處傳來沉甸甸的、相當有分量的感覺。


    轉頭一看,發現是伊清顏。她正摟住男人的手臂,睡得正香,嘴角有晶瑩的痕跡。


    左邊是知真姐,右邊是清顏妹妹,他則被擠在中間,杵著不能動。


    ……這下是已經起了,擋都擋不住。


    這究竟是過去了多久?


    岑冬生望向帳篷外,發現陽光正好。


    他走火入魔的時候,正好是處於一天之中夜色最深沉的時候,之後又過去了幾個小時,一大一小兩位姑娘都陪在他身邊、保護著他,結果慢慢都睡著了……


    感受著從兩側傳來的柔軟,鼻尖同時縈繞著馥鬱的香味與青澀的氣息,他的身體在僵住片刻後放鬆下來,很誠實地開始享受。


    這就是“齊人之福”嗎……


    若是這一刻能永遠持續下去,重生了也沒白活這一遭——這個想法不由自主地在他腦海中浮現。


    但岑冬生很清楚,這隻是一個偶然。


    讓她們和平相處,讓自己享受齊人之福——


    仔細想想,若是能做到這一點,和天下無敵也沒什麽區別了,絕對比他成為真正的特等咒禁師、成為“自在天魔”的目標更虛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度落在了知真姐的臉上、鼻上和嘴上。


    那顏色似瑰花瓣一樣嬌嫩、柔軟,雪白的貝齒若隱若現,陽光仿佛灑落在最柔軟的羽毛上。


    ……好誘人的嘴唇。


    這個念頭才剛從轉過,岑冬生便忍不住想道:難道說是走火入魔還未結束,或者是殘留的影響?


    可是在檢查一遍身體後,他確信自己已經迴複正常了。


    “……我明白了。”


    要不就是受到了《他化自在》的影響。肯定是這樣。什麽自在天魔,一聽就邪性,他心想,以後可得注意。


    “唔……”


    他目不轉睛盯著的那雙豐潤唇瓣,突然輕輕動了一下,漏出聲音。


    岑冬生心中一驚。


    女人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眼看著就要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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