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的午後,街道兩旁栽種著高大的林道木,茂盛枝葉投下濃密的綠蔭,為路過的人們解暑遮陽。


    道路空曠,寥寥幾個行人,蒸籠般的氣溫像是能把人的精力一起煮幹。連貓貓狗狗都失去了平日裏的活力,收攏尾巴躲在了角落的陰影中。


    路過店鋪裏的風扇“唿啦啦”吹個不停,老頭老太拿著蒲扇在樹蔭底下乘涼,躺在搖椅上昏昏欲睡。


    伊清顏走在前方,為他引路,偶爾會主動抓住他的袖子,拉著他向前走。


    世界變得很安靜。


    明明不久前才剛從鬼屋裏出來,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啊~這天氣好熱啊。”


    伊清顏拿手扇著風,像小狗一樣吐了吐舌頭,


    “你頭發留太長了吧。”


    岑冬生瞥了一眼,從他的角度,能看到晶瑩的汗珠沾在女孩白嫩的脖頸上。


    “我待會兒帶你去理發店修一下。”


    “欸……”


    “你想留長發也可以,但也要弄得好看點,起碼把臉露出來。”


    “唔。”


    伊清顏好像覺得有些麻煩,不過倒是沒有反對。


    白色襯衣被汗水浸透,連裏頭內衣的輪廓都隱約可見。她正用手拎起衣角往裏頭扇風,露出精致鎖骨與初具規模的雪色輪廓。


    雖然和知真姐那樣身材完美的成熟女性有著一定差距,不過考慮到她才上高中的年紀,發育其實還不賴;特別是她本人的體型偏纖瘦,看起來就更明顯了。


    ……看來,還得順便幫她買幾件衣服。


    衣服和鞋子都很舊了,說不定除了校服之外,她就沒幾件換洗衣服。


    岑冬生不免苦惱起來。他對女性穿著方麵的知識可謂一竅不通,看來得在網上找找資料,或者問問別人。


    不過,他實際上能諮詢的人,也就這麽一個。


    這時,兩人正好路過一間小賣部,他停下腳步進去買了根冰棍,撕開包裝遞給她。


    “謝謝哥哥!”


    伊清顏很高興地接過來。


    坐在小賣部裏的大叔聽見女孩對岑冬生的稱唿,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


    青年和少女,在旁人眼中的確不太像是一對兄妹。


    ……


    繼續上路,岑冬生看她一邊舔冰棍,一邊露出“嘿嘿嘿”傻乎乎的笑容,心想這孩子還挺好應付,很容易滿足。


    但他要考慮的事情可就多了。


    “清顏,你家裏有誰在?既然是上門拜訪,我想準備點禮物會比較好。”


    未來的記憶中,平等王的親屬關係一直是個謎,這點和哲人王類似,她們似乎是從登上世界舞台開始,在人們的印象裏就始終是孤身一人。


    現在,岑冬生已經從知真姐口中聽說了她的家庭狀況。


    雖然是富貴家庭出身,父母雙全,但安知真與家裏人的關係較為疏離,感情有些淡漠,雙親全球各地跑,可能一年都不見得能見上幾迴。


    至於伊清顏……


    他唯一能猜到的,就是這孩子的家境恐怕不會太好,從她的穿著打扮來看,經濟狀況明顯很窘迫。


    “嗯?”


    伊清顏咬掉半截冰渣,眨了眨眼。


    “我家裏沒別人啊,就我一個。”


    “你是一個人住的?”


    “嗯!以前我和我奶奶一起住,奶奶去世之後,就隻剩下我一人了。”


    “你的父母……”


    “爸爸以前是工人。酗酒,急性肝炎死在了醫院裏,媽媽的話,早就跑啦。”


    說這些話的時候,小姑娘的語氣沒有太大起伏,聽不出悲傷的意味。


    相比起可能為這個世界、為他人帶來破滅和災難的力量,她自己那不算幸福的童年與人生,早就可以接受了。


    隻是在岑冬生聽來,他覺得命運未免有點太殘酷。


    他歎了口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


    伊清顏沒有迴答,沒有反抗,好像已經習慣了。


    “沒有別的監護人?”


    “有是有,是我的姑姑……不過,姑姑家裏有孩子了,應該也不想多照顧一個人吧。所以當我對他們說我想留在奶奶的房子後,姑姑很爽快地答應了,差不多一個月會來看我一迴。”


    岑冬生點點頭。他差不多理解了。


    也好,這樣一來,他就不用費心思去說服伊清顏的家裏人。


    雖然咒禁師對付普通人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哪怕是在這個秩序尚未更迭的時代。


    但他總要照顧伊清顏的想法,相比起其它因素,小姑娘的心理狀況是最優先的。


    ……


    十幾分鍾後,岑冬生跟著伊清顏來到她的家裏。


    才新中學位於城市中環的老城區內,伊清顏的家距離學校不遠,昨天他騎著自行車過來的時候,路上有經過這個地方。


    這是一條不算太寬敞的街巷,黑漆漆的柏油路麵,抬起頭能看見交錯成網的電線。


    一路上經過數間兩側是用油漆寫著“拆遷”二字的老舊房屋,和開在道路兩側的低矮店鋪,幾棟五層樓的老式居民樓並肩矗立在街道盡頭。


    樓道內的環境,和小康樓很像,環境有些陰潮,隨處可見牛皮糖般的小廣告,幾個還沒上學的小孩跑來跑去,大人們拿著水盆出來倒水。


    離家越來越近,岑冬生注意到走在前方的她,腳步正在變得輕盈起來。


    打開鐵門,伊清顏將門推開,她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大大的笑臉。


    “歡迎你來我家做客,冬生哥!”


    “嗯。”


    岑冬生脫下鞋子,觀察著屋內的情況。


    房間不大,一共三十幾平的樣子。樓道外頭,包括整棟樓房都上了年頭,給人一種髒亂陰暗的感覺,但這間屋子內,倒是收拾得幹淨清爽。


    屋子朝南,窗紗被風輕輕拂動,幾盆得到精心照顧的綠色植物在陽光下舒展枝葉,房間通透明亮。


    率先跑進去的伊清顏又跑了迴來,將櫥櫃裏的拖鞋遞給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抱歉,沒怎麽收拾,平常也就姑姑會來看望。”


    岑冬生走入房間。他本人是孤兒出身,吃慣了苦頭,除去層高以他的個頭而言有點低以外,他不覺得這屋子有哪兒不好。


    “沒事,我覺得挺幹淨的。而且……”


    他環顧四周,很快在一台老式cd機上看到一張老人與小女孩的合照,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包括屋子內家具的陳列擺設,顏色樣式,都很像是老年人的習慣。


    “有種溫馨的感覺。”


    “在奶奶走後,我沒有再動過家裏擺放的東西。”


    伊清顏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那張合照,她臉上露出了懷念的表情,語氣溫柔。


    背負著《無間地獄》出生的孩子,可以想見,性格不可避免會受到影響;加之伊清顏的家庭不幸,她本來更有可能會早早地成長為一個冷血的魔鬼。


    但親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岑冬生沒有見過她的奶奶,但他一點都不懷疑,是這位老人改變了伊清顏的一生。


    讓她即使在意識到自己不可避免要成為殺人魔王的時候,依然不肯放棄身為人的那一麵。


    “過去是奶奶,現在是冬生哥,我真的很幸運呢。”


    他聽到伊清顏這樣說,覺得肩頭的重量似乎又沉了點。


    “……能說說你以前的事嗎?”


    “好啊,不過都是很普通的事情……”


    “沒關係,我就是想聽這個。”


    岑冬生往室內走,聽到背後的伊清顏開始講述自己平日裏的生活,從她小學時父親去世,被奶奶接到家裏住,再到上初中、上高中,奶奶在兩年前去世後過上獨自一人居住的生活。


    起初,女孩的講述斷斷續續;到後來,她似乎沉浸到了迴憶之中,語氣分外柔和。


    老式cd機和電視機,一張在臥室正中央的床,床上鋪著藍色罩單和蚊帳,床邊是桌椅,和收起的折疊床;一個立在角落裏的櫃子,另一側的角落裏是燃氣灶台和一台雙開門冰箱,一台電風扇,這個家中的全部家具就這些。


    他一邊聽著女孩的講述,一邊打開冰箱,裏麵隻有一盒雞蛋;再打開電視,似乎收不到信號,隻有雪花屏。


    他走到床邊,桌上整齊擺放著作業本和文具,和一盞台燈。他仿佛能看到少女平常坐在桌前挑燈夜讀,認真學習的樣子。


    “然後是我念書的學校,冬生哥已經見過了。”伊清顏說,“所以,這裏就是全部了。”


    “……什麽?”


    聽到這句話,他才迴過神來,扭過頭去。


    “學校、家,除此以外,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少女對著岑冬生微笑。


    “學校裏孤身一人,這間屋子也隻有我一個人在住。這就是全部了,我生活的全部。”


    岑冬生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清顏,如果我說,我想要你離開這個地方,你會答應嗎?”


    “可以。”


    伊清顏的迴答沒有半點遲疑,就像已經無數次地考慮過這個問題。


    “給我點時間,讓把想要的東西帶上就好。”


    “嗯,不著急。”


    “其實,在遇到冬生哥以前,我已經做過心理準備了。我知道,在我決定接受自己能力的那一天起,我的生活注定迎來翻天覆地的改變。”


    她將手放在胸前,一臉認真地說。


    “但是,那時候的我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卻不知道自己會去向何方。現在不一樣了,冬生哥會對我負責的吧?”


    “是是是,我會負責的,不用強調了。”


    岑冬生心想“負責任”這個說法果然還是有點奇怪,以後得讓她換個詞了。


    他抓抓頭發,經過短暫的思考,他覺得該準備的東西還真不少。


    “總之,先讓你換個形象,換個學校,和你的姑姑聯係一下。然後……”


    男人遲疑了一下。


    “你要不要來我家看看?”


    “可以嗎?”


    伊清顏驚喜地睜大眼睛。


    “公平起見,既然你已經帶我看過自己的家,接下來是該輪到我了。”


    “我很期待!”


    “好。那你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待會兒就走。”


    他拍了拍手,如此說道。


    ……


    之後,岑冬生幫著小姑娘把家裏的東西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


    伊清顏本身要帶的東西就不多,一個書包還塞不滿,剩下就是些換洗的衣服。


    打開衣櫃後,不出他所料,除了校服之外,就隻有幾件季節性的外套,連條漂亮裙子都看不到。


    “算了,我直接帶你去商場挑幾件了。”


    “欸?會不會太破費了……”


    “沒事。”岑冬生毫不在意,“給你花錢不算錢,這叫提前投資。”


    “唔……”


    況且他花的壓根可能不是自己的錢。他摸了摸口袋,裏麵放著知真姐給的信用卡。


    算是富婆請客。


    ……呃,好像有點奇怪。


    岑冬生突然想到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怪問題:用著一個女人的錢給另一個女人買東西,這算不算很離譜?


    幸好他和知真姐是很健全的夥伴關係。


    要是讓她知道自己的錢能用來投資給未來的平等王,一定會開心的……


    前提是,這錢不會用來資敵。


    這會兒,他又想到未來的事情了。


    就像平等王自己說的那樣,她要是和哲人王撞上了,彼此間存在的理念衝突,肯定會像火星撞地球那樣大打出手,鬧個天翻地覆,而事實果真如此。


    至於她說的“等我哪天砍下了她的腦袋,別記恨我”之類的話,則更像是一則……糟糕的預言。


    最後,的確有人掉了腦袋,隻不過死的人是她自己。


    那這一世,兩人注定會提前見麵,還會發生爭鬥嗎?


    他拿不準主意。


    要說她們間的矛盾,在二人尚未成為“祖”的時候,可能不如未來那般激烈,但她們的信念依舊存在天然的衝突,且誰都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妥協。


    “越想越不安,這可不行……”


    岑冬生心想。


    他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改變平等王的命運,那其中自然要囊括避免她和安知真之間的衝突。


    “冬生哥,你的表情有點怪怪的哦?為什麽要站在人家的衣櫃前……啊,該不會是在偷看我的內衣吧?”


    “這就幾條破布,有啥好看的。”


    小姑娘在旁邊探頭探腦,被他沒好氣地伸手推開。


    “哥待會兒帶你去店裏挑幾件好的。”


    “……好像經驗很豐富的樣子,難道哥哥你經常帶女生去逛內衣店嗎?”


    女孩發出“噫”的一聲驚歎。


    “對哦,冬生哥是大學生,平常的娛樂生活一定很豐富吧?”


    “你少廢話。”


    ……


    等到外頭的太陽光不再像之前那般刺眼的時候,兩人離開屋子,再度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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