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冬生沒走幾步遠,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就知道伊清顏已經跟上來了。


    他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但身後的小姑娘卻有些不依不撓。


    “哥。”


    “……”


    “哥?”


    “……”


    她又開始喊了,語氣聽上去好像比之前還更親密,其中還摻雜著驚喜與雀躍。


    算了,這種稱唿就隨她便了。他想。


    “哥,哥。”


    “……”


    “哥哥,哥!”


    “我在!”岑冬生揉了揉耳朵,沒好氣地抱怨道,“在這種地方你聲音都敢喊那麽大,是想把鬼都喊過來嗎?”


    “……哦,我知道了。”


    她縮起肩膀,一下子便老實了。


    “所以,喊我有事嗎?”


    “我,我是想問,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什麽改變主意?”


    岑冬生朝著走廊上唯一那間亮著光芒的教室走去,一邊頭都不迴地敷衍著迴答。


    伊清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


    走廊上一片漆黑,她心驚膽戰地左顧右盼,總覺得哪個角落都可能蹦出一隻兇惡的鬼怪出來,於是下意識抓著前方男人的袖子不肯放開。


    “當然是……你在教室裏的時候,不是覺得我是累贅,不讓我跟來嗎?”


    女生嘟囔道。


    “然後突然又願意了,我當然會覺得很奇怪啊。”


    “我說了你又不聽……”


    他歎了口氣。


    “說真的,你為什麽想要一門心思跟著我?我話說在前頭,我是去挑戰鬼怪的,不是去玩的,前方隻有危險。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伊清顏低聲迴答道,“我不相信他們。誰都不相信。”


    “那你願意相信我?”


    “嗯,因為你幫了我。”


    她再度重複了那句話。


    “……”


    岑冬生沒說話。


    眼前這個把自己當做救命稻草的柔弱女高中生,果然與他印象中的那個殺人魔王,有著天壤之別。


    雖然可能隻會維持短暫的一段時間,等她覺醒能力後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可是,一個人的性格真的會在短時間內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嗎?


    岑冬生的心中,再度浮現了這個疑問。


    和知真姐相處的時候,他就被這個問題困擾過。


    他甚至還懷疑過,安知真是否因為有過被人背叛之類的經曆,才會從一個溫柔的聖人變成冷酷的獨裁者。


    結果證明,那隻是自己的錯覺。


    他得到了答案:知真姐的看似無知,不過是一層偽裝。


    至於將人命視作可犧牲籌碼的冷酷無情,又或者是不吝幫助他人的溫柔,並非一種轉變,而是她身上同時兼具著“聖人”與“獨裁者”的兩麵性。


    那麽,伊清顏呢?


    她就像個受人排擠的可憐小姑娘,隻能依靠自己這個陌生人,給人的感覺是從另一種意義上和“未來的她”截然不同……


    但,這是否也隻是一種錯覺?


    恍惚間,岑冬生又想起了他唯一一次親眼見證“祖”的經曆。


    毫無疑問,那是一次令他身心震撼、終身難忘的相遇。


    他不禁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提醒自己眼前的才是現實。


    “……哥,你剛剛又在發呆了?”


    伊清顏的小臉從旁邊湊過來,長發遮擋著她的眼眸,但還是能感覺到好奇目光的注視。


    “我是在想,你是不是有點太好騙了。”


    岑冬生說。


    “幫過你一次,你就肯相信我了?那隻是順手為之,不能說明任何事。”


    “不止是這樣。”


    她搖了搖頭。


    那清澈的聲音裏,有了明顯的情感起伏。


    “——就在剛才,你不是又救了我一次嗎?”


    “……”


    岑冬生啞然。


    “明明說了‘出了事絕不會來救你’……但在關鍵時候,你還是來救我了。”


    伊清顏輕聲說道。


    “我真的很高興。”


    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的氛圍,暫時安靜了下來。


    他有段時間沒有再說話,直到兩人來到那扇門前。


    通往核心鬼怪的第一扇門,是一間上了鎖的門,居然還是木門。


    窗戶內部一片漆黑,唯獨有一盞昏黃的電燈泡散發著微弱光芒,卻無法照亮周圍,看不出是教室還是辦公室。


    “好吧,伊清顏同學,我可以告訴你態度轉變的理由,其實和你一樣。”


    岑冬生轉過臉來,他露出和善的笑容,伸出手去抓亂了女生的頭發,露出了白皙的下巴。


    “教學樓塌掉,我被鬼怪們差點埋住的時候,你不是急著來救我了嗎?你肯定是那群人當中,唯一一個會這樣做的人。”


    “所以……你是被感動了嗎?”


    頭發被撥開了一部分,當伊清顏抬起頭的時候,這個角度已經能看到粉嫩的嘴唇,唇瓣翕合間露出皎潔貝齒。


    在周圍昏暗的光線下,少女的肌膚覆蓋著輕柔的光芒,呈現出玉石般無暇的美。


    毫無疑問,這驚鴻一瞥,足以讓人確認這是位美人胚子。


    岑冬生並不驚訝。


    既然她是那個伊清顏,在那頭長發的掩映之下,的確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雖然不明白現在的她為什麽要隱藏自己的容顏……


    以及,與哲人王一樣,平等王自然也不是依靠自己的美貌被世人銘記的。


    她依靠的是血淋淋的恐怖手腕,是強到近乎無敵的能力,是另一種字麵意義上的“傾國傾城”。


    “——不,我是被你蠢哭了。”


    岑冬生的臉一下子板了下來,又一次揉了揉伊清顏的頭發,動作相當粗魯。


    “嗚嗚……”


    伊清顏的腦袋被揉得搖來晃去,一幅快要暈過去的樣子。


    先不管這姑娘以後有多強多吊多殘忍,就說把未來那位“世界最危險的人”當狗頭狂搓一頓的感覺爽不爽吧!


    反正他是爽了。


    爽在當下,爽在一時,不顧後果,那也是爽。


    “感覺放著你不管,你會因為這種莽撞的行為,馬上就死在路上。”


    岑冬生麵無表情地說。


    然後你就會在危機時刻覺醒;


    然後你就會因為控製不住能力而發癲;


    然後你就大殺四方,把剩下的所有人連帶著整棟鬼屋一起剁了。


    這絕不是他在妄加猜測,而是完全有可能成為現實的一種發展。


    他本來隻想把她留在相對安全的地方,自己盡快解決問題,誰曾想她居然肯冒生命危險來救一個陌生人……


    雖說感覺有不死骨在,他就算被剁了也未必會死,但沒有人會想親身嚐試一下被“無間地獄”剁得七零八落的感覺。


    “哦……”


    伊清顏失落地垂下臉,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好了,我馬上準備進去了。”


    岑冬生歎了口氣,伸出雙手,扶住女高中生的肩膀,一臉認真地對她說:


    “聽好了,你要跟就跟。但是,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必須聽我的話,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懂了嗎?”


    伊清顏用力點頭。


    “嗯,我知道了!”


    ……希望如此吧。


    岑冬生放開手,輕輕歎了口氣。


    說實話,他並不清楚哪種做法是正確的。


    他畢竟還是乙等咒禁師,挑戰一個鬼屋裏的核心鬼怪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縱然皮糟肉厚能抗打,關鍵時刻也未必有餘力保護別人。


    但……伊清顏的憂慮同樣不是沒有道理,她信不過那個教室裏的人,其中有居心叵測的大人,也有欺負過她的同齡人。


    鬼屋裏不是沒有別的威脅,如果真遇到了危險,唯一有能力抵禦鬼怪入侵的就隻有那個叫柳曉川的風水師。


    但若說他會用盡心思保護伊清顏或者其他人,那顯然是在開玩笑。


    這位仁兄是什麽類型的咒禁師,岑冬生一看就有數,未來見得實在太多了。


    這麽想來,伊清顏選擇跟在自己身邊,他起碼能照看一番,正如少女所言,他可能是這個地方唯一一個願意保護她的人。


    最好的辦法,自然趁任何不安因素爆發前解決這座鬼屋,皆大歡喜;


    但眼下,伊清顏似乎是真的一門心思纏上了他,這是岑冬生始料未及的……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望向拉扯著自己袖子不放的伊清顏,不再遲疑。


    才能平庸,頭腦算不上聰明,道德水平一般……


    如今,他終於有了那麽一點點野心,卻還是很難認為自己和世上的芸芸大眾有何區別。


    唯一慶幸的是,岑冬生是個有著自知之明的男人。


    況且,就算是這樣的他,還是得到了那位安知真的認可——


    “冬生,按照普通人的道德標準,你可能不算好人……但你是個重感情的人。”


    知真姐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我很喜歡這樣的你哦。”


    重感情的人……我嗎?


    岑冬生自嘲地笑了笑,將少女擋在身後的同時,推開麵前那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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