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兄弟,你要走?現在?”


    張休一臉驚訝地抬頭。


    “我們剛才還在聊田老師他們的遭遇……”


    “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田敬文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苦笑著說道,“我們也是突然就來到這個地方了。”


    據他所說,師生幾人的補習課間,到下午的時候中間有一段休息時間,他不知為何迷迷糊糊趴在講台上睡著了,幾個學生也是;等他們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已經變了天。


    遍地都是佝僂畸形的漆黑人影,恍惚間還以為自己來到了陰曹地府。


    這幾人還算機靈,留意到這些漆黑人影本身並沒有傷人的本事,隻要注意繞著走,一般不會被襲擊。


    “我們學校是指定避難點,有物資儲備。”


    田敬文指著教室角落,那邊放著好幾個睡袋。


    “至於電力,有的地方有的地方沒有,也沒發現什麽規律。吃的喝的都是從食堂小賣部那邊拿的,一時半會兒倒是不缺。”


    師生幾人被卷入鬼屋之後,起初還是有想過要尋找出口的,然而始終未有收獲,再加上這地方遍地是鬼,他們很快就放棄了。


    以他們的狀況,就算一時半會兒不會被鬼索命,也遲早會被困死在這個地方。


    “為什麽留在在這間教室?”


    “呃……因為我們發現隻有這地方,附近鬼怪稀缺,而且是有電力的區域,勉強能算是安全屋……”


    “你覺得這裏真的很安全嗎?你們隻是運氣好,沒有遇到孤魂和厲鬼罷了。”


    甚至未必是運氣好,還有可能是鬼屋的主人在刻意玩弄他們——


    高等鬼怪已經有了相當的智能,某種意義上也便兼具了“人性”,隻不過,它們對活人的情感是惡毒而貪婪的。


    “但岑兄弟,你看這電閃雷鳴的……”張休望著窗外漆黑的夜幕,“實在不太適合出門。不能等天氣好轉一些嗎?”


    “不會變好了,鬼屋內的天氣都是虛假的。”


    “……你想怎麽做?”


    “方法隻有一個。想要祓除鬼屋,就隻有把核心鬼怪找出來,然後打倒它。”


    “說得倒是輕巧。”柳曉川說,“靠你一個人怎麽可能……”


    “一個人就夠了。你就留在這兒吧,保護這群普通人。”


    話已足夠。


    在眾人的目送下,岑冬生走出教室,沒有再迴過頭。


    “……”


    看著他的背影,柳曉川有些震驚。


    看這青年的樣子,倒真不太像是說大話的人,難道……他真能做到?


    這不合常理——他試圖否認這個猜測,如果這是真的,那他與我、與我認識的那些咒禁師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


    岑冬生走出門外。


    他深吸了一口氣,發現連空氣中都透著濕潤的潮意。


    黑壓壓的雲層,是風雨欲來的征兆,根據幾位幸存師生們的說法,這種狀態已經維持了兩天三夜。


    他很清楚鬼屋內部是一切皆有可能的靈異世界,但當每次遇看到看似是現實的倒映複刻,卻又處處透著與現實迥異的詭異感覺的景象時,還是會覺得神奇。


    在他經曆過的那些鬼屋中,有的與現實建築物群看似一致,卻是過了幾十年後的老舊模樣;有的破爛不堪,成了殘垣斷壁的廢墟;有的則浮在一片虛空之上。


    還有的長滿奇怪的蘑菇、布滿蛛網;有的看似一模一樣,隻是一抬頭,便能看到天空上懸掛著一輪巨型血月。


    像“永遠都是夜晚,見不到太陽升起”或是“始終是雷雨天”之類的異常,都算得上小兒科了。


    岑冬生獨自一人離開,沒有帶上任何人,也並不擔心某人的安全問題。


    要是真有鬼或人愚蠢到想傷害她,剩下的人們最該做的,其實就是盡快遠離——


    就像他現在一樣。


    順便一提,之前提到過平等王最後的隕落,是由於另外三位“祖”的圍攻。


    但準確地說,那是在統治局局長親自號召,主動發起的一次聯合行動。


    由於“祖”幾乎沒有聯手對敵的先例,因此其實更像是各方勢力對平等王及其追隨者趕盡殺絕的圍追堵截。


    最後一場對決,就發生在安知真與伊清顏之間。


    平等王的腦袋,被哲人王親手摘了下來;而代價是她本人被開腸破肚,重傷了大半年時間。


    是的,伊清顏和安知真——


    這兩個人在前世就是死對頭。


    ……不知為何,岑冬生一旦想到這點,莫名就有種前途暗淡渺茫的感覺。


    他來到走廊,這地方到處都是遊蕩的黑影,見有人靠攏,便慢吞吞地包圍過來。


    對準其中一個,直接就是一記飛踹。


    被踹飛的黑影離地三四米遠,像滾地葫蘆般和同類滾在了一起,然後被跟上來的岑冬生一腳踩斷了脖子。


    ……


    首先是找到核心鬼怪。


    沒有隊友、沒有偵查異能,岑冬生用的仍是最簡單粗暴的辦法:一路橫推過去。


    但方法笨不笨終究還是得看人,放在他身上,正好合適。


    拋開時間快慢,“笨辦法”最大的缺陷無非是對咒禁師的消耗。但在掌握了一重異能之後,岑冬生的體質與真炁量,正好被虎魔之力強化到了一個臨界點上——


    若是不碰到那些他需要費點手腳解決的鬼怪,剩下的雜魚根本談不上消耗。


    煉化而來的陰炁足以彌補真炁損耗,強健的肉體則能為他提供維持超過24小時不眠不休戰鬥狀態的能力。比起活人,全力發動的岑冬生更像是一台終結者機器人。


    既然有這種能力,岑冬生自然不會保留,他保持著快走的姿態,從實驗室的三樓殺到二樓、一樓,通過走廊來到對麵的教學樓,再一路殺上去。


    青年拳腳沉重如山,凡是碰到撞著一點,鬼影的輪廓便會消散得無影無蹤,根本成不了阻礙。


    若是從對麵教室的方向望去,在走廊上奔跑的岑冬生,簡直像是橫版動作遊戲裏的主人公,一個個鬼魂被揍得起飛,似割草般被殺了一茬又一茬,一號教學樓一到四層的走廊,全都被岑冬生清掃了個幹淨。


    在這些黑影散去後,連原本晦暗陰沉的天,都仿佛亮了一點。


    但他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


    鬼屋的範圍覆蓋了整座才新中學,在走廊上遊蕩的隻是浮遊靈。孤魂,厲鬼,乃至核心鬼怪,全都潛伏在別的地方,比如……


    教室裏。


    岑冬生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間教室靠走廊的窗戶上。


    玻璃那頭,教室座位上擠滿人影,裏頭傳來朗朗讀書聲。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


    集體誦讀的聲音整齊而又模糊,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岑冬生來到教室門前,一腳踹開門。


    當他闖入其中的時候,那像誦經般的念書聲音一下子中止了,室內安靜得像是墳墓,落針可聞。


    站在講台上扮演老師的黑色人影扭過頭來,它的臉上沒有五官輪廓,卻依然能感受到冰冷邪惡的目光直勾勾地看過來。


    岑冬生咧開嘴,笑了。


    他足下用力一踏,整個人如下山猛虎,往前衝去。


    黑影猛地抬升起來,就像人立而起的軟體蟲子,足有三米高,肢足蜿蜒向上,腦袋幾乎要碰到天花板。


    它猛地向前撲去,但在那之前,岑冬生已經逼近它身下。


    五指勾起成虎爪,在黑板上一掃而過,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響,留下深深的痕跡。


    指尖凝聚的真炁宛如凝固的火焰,一瞬間將黑影抓下去一整團,慘叫著往後倒飛出去。


    與此同時,整間教室裏的黑影都開始暴動,原本坐在椅子上乖乖讀書的學生們全都站立起來,畸形的軀體扭動、膨脹著,像軟體動物般舒展,張牙舞爪地朝著突入的青年撲來。


    岑冬生一扭頭,看到的是像潮水般撲麵而來的無數黑影。


    他不閃不避,一手護臉,一頭朝著黑潮撞去。


    “‘學生’是浮遊靈,‘老師’是孤魂嗎……數量還真驚人……”


    黑影們或化作蛇形,或化作蟲子的樣貌,伸出尖利的牙齒、爪足朝人抓去密密麻麻,令人心中發寒。


    被黑潮包裹在內的岑冬生絲毫沒有動搖,宛如一塊屹立不倒的礁岩。


    周圍的黑影咬傷一口,他便反過來揮出一拳、踢出一腳作為迴禮。


    它們沒辦法傷得了他的筋骨,但他的拳腳卻沉重到足以一擊斃命,狂野的真炁衝撞撕扯著鬼魂們的身軀,直到魂飛魄散。


    如果不是這些“學生”都是沒有臉的黑影,那現在的岑冬生簡直像是闖進學校大開殺戒的兇惡劫匪。


    你來我往之下,數分鍾的激烈交戰之後,岑冬生上身肌膚布滿淺淺的傷痕,衣服褲子破破爛爛,而原本布滿一整個教室的黑影,如今則十不存一。


    他放下手,朝著“幸存”的鬼怪們露出猙獰微笑的同時,大踏步向前,其速度、力量絲毫未受影響,


    “全都站好嘍,我一個個揍!”


    被男人盯上的黑影根本來不及躲閃,隻聽“砰!”的一聲,腦袋就像吹破了的氣球般爆炸了。


    與此同時,岑冬生突然感到腳下微微顫抖,他警惕地抬起頭,看到眼前的整麵牆壁都搖晃了一下。


    再一轉身,對麵黑板的牆壁,桌椅,門……全都在顫抖。


    頭頂的日光燈管小幅度地搖曳著,仿佛隨時要墜落。


    他立刻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雙手交叉護在麵前。


    ——下一秒,兩邊的牆壁坍塌了。無數人形黑影虯結成團,每個“團”又很快聚攏成更大的團,像波浪般前赴後繼,疊著一層又一層,衝垮了牆體。


    是聚集在左右隔壁兩個教室的鬼怪!


    這些鬼怪之間存在共通的意識。數分鍾內爆發的戰鬥,已經足以讓它們意識到,單打獨鬥、甚至幾十個一起上都不是岑冬生的對手。


    於是,整個樓層內的鬼怪幹脆全都聚攏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浩浩蕩蕩、勢不可當的漆黑潮水,朝著站在中間的男人湧來。


    不僅如此,岑冬生正擺出受身的姿勢,迎接衝擊的時候,原本踩穩地麵的他,腳下突然一空,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下墜落。


    岑冬生低頭俯瞰,不出意料的——


    腳下同時是一間黯淡無光的教室,數十個黑影糾纏在一其,既像起伏不定的湖水,又似遍布毒蛇的深坑,看得人心中發毛。


    前後左右,四麵八方,他被數不盡的鬼怪包圍了,漆黑色湧動的潮水將他一口吞入其中。


    *


    “這,不會出事了吧……”


    岑冬生離開之後,教室裏麵的人們自然沒法安心坐著,全都跑出來圍觀。


    他們看到那個青年一路單打獨鬥,秋風掃落葉似地掃清走廊上的鬼怪,闖入教室,打得乒呤乓啷。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感覺就像是原本驚悚的鬼片畫風,一下子變成了粗暴無腦的動作片。


    再然後——


    他們就見到,整座教學樓都塌了。


    煙塵彌漫,黑夜中傳來轟然巨響,就像底下埋了炸藥,樓層邊緣朝著一側緩緩傾斜。


    從空隙中湧出來的,是數百個人形黑影,它們爬上牆壁,爬上斷裂的走廊,遠遠望去就像一群螞蟻組成的長龍。


    而黑影們的目標,卻隻是與它們一般大小的人類。


    湧現的鬼魂們如潮水,倏忽間淹沒了那個青年的人影。


    這一幕既壯觀又詭譎,看得人心中發寒。


    “不會吧,我看見他被吞掉了?”


    “他會有辦法的……”


    “但,但是,有那麽多鬼,光靠一個人,真的打的過嗎?”


    張休忽然聽見了腳步聲,轉頭一看,發現那個叫伊清顏的女生正朝著樓梯口跑去。


    她剛才同樣站在欄杆邊上,目睹了岑冬生被鬼魂們包圍的這一幕。


    “喂,等等,你要去幹嘛?”張休著急大喊,“太危險了,別去!”


    他沒有得到迴應,於是連忙往樓下看。


    一會兒功夫,那個女孩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


    不曾有片刻遲疑,她筆直朝著倒塌的教學樓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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