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銀蓮將前隊友的屍體收拾一下,放進漆黑色的大塑料袋中,隨後站在原地,等待著下一個命令。


    “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其實還有另外一具死掉的實驗體,就存放在這棟樓裏。本來是想趁早處理掉的,不過那時的時機不太湊巧,所以就推遲到今天了。”


    安知真將書本和實驗冊都帶上,準備離開天台。


    跟在後麵的孔銀蓮默默點頭。


    在兩人離開之前,女人似乎想起了某件事,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對她說道:


    “你很幸運,擁有著我所需要的資質。你的咒禁是某種‘蠱術’嗎?能力還算全麵,隻是上限太低,潛力受限,按照‘甲乙丙丁’的分級方法,恐怕隻有‘乙等’吧?不過,在受到《天魁權首》的影響後,你能變得更強。”


    孔銀蓮猛地抬起頭,驚訝到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一個咒禁師若是想要得到更強大咒禁,隻能倚靠機緣巧合、拚搏努力,犧牲什麽來換來什麽。


    但她的意思,顯然沒有讓自己更換咒禁的意思,而是讓“原本的咒禁”變得更強。


    真的能做到嗎,這種違反常理的事——


    ……不,如果是這位大人,的確做得到。


    她能將一個人的精神和人格碾碎後再全麵重塑,神通廣大完全超乎了孔銀蓮對“咒禁”一道的認知,對這種人而言,打破不同等級咒禁間的藩籬絕非難事。


    “以及,我身邊正好缺幫手。要是再晚上一段時間,你就沒有機會為我工作,這是你遇見的第二個幸運。”


    “……是。”


    孔銀蓮恭敬地低頭。


    在自身靈魂都受到對方完全操縱的情況下,還能以利益誘惑……


    雖然對方的目的無非是讓自己心甘情願為己工作,而不是覺得無力反抗而選擇擺爛,但能跟上這樣一位神秘強大的老板,似乎不算是最壞的事——


    暫時來講是這樣,她心想。


    因為直到這一刻為止,孔銀蓮的心靈深處,仍然沒有放棄逃走或是反抗的打算。


    “然後,還有一件事。”


    女人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孔銀蓮此時的表情,她嘴角的弧度又微微上揚了一點


    “請您盡管吩咐。”


    安知真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令人如沐春風。


    “雖然你已經是我的下屬了,過去之事理應一筆揭過,但這是對我而言,你畢竟曾是冬生的敵人,對吧?他還說過要殺了你,輕飄飄放過的話,事後被他知道了,肯定會被抱怨的。”


    她的視線在孔銀蓮的身上逡巡。


    “所以,我決定給予你懲罰……不過究竟要如何做,才能顯得我公平呢?真讓人苦惱。”


    黑發女人用手點著下巴,若有所思。


    孔銀蓮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開口:


    “您……還需要在意他的看法嗎?他隻不過是你的情人,呃……”


    她先前就有這種認知。隻不過,那時候的孔銀蓮覺得是身為咒禁師的岑冬生在養著那位安醫生;但現在看來,二者的關係恐怕是顛倒過來的。


    仔細想想,他們兩人那段時間雖然一直呆在一起,但她卻光見著男方的戰鬥,安知真一直沒出手,甚至被人用刀架著脖子的時候,都能裝作是柔弱無力的普通姑娘。


    以至於到她為了禁物再度迴到小康樓之前,都不知道原來這個女人才是罪魁禍首……


    感覺完全被誤導了,明明擁有如此可怕的能力,卻還是讓自己的下屬拚命,真是心思深沉。孔銀蓮這會兒一想到這裏,還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正因為這句話並不帶有惡意,發自真心,所以並未觸發《天魁權首》所帶來的影響。


    孔銀蓮確實不理解兩人間的關係,不知道安知真尚未在岑冬生麵前暴露過真實的一麵。


    但在聽到這句話後,安知真臉上的笑意卻變得更加分明,淡淡的笑意像風中搖曳的水蓮那般蕩漾開來。


    “嗯,決定了。”她說,“你說的話實在不太中聽,把我和冬生的關係理解得如此齷齪和廉價,真討厭。作為懲罰,你以後就一輩子當個啞巴好了。”


    黑發女人語氣輕快,隨手將本來屬於對方的匕首丟還給她。


    “自己解決吧。”


    孔銀蓮的臉色蒼白,僵在了原地。


    這是……毫無疑問,就是她曾經用來威脅安知真的那把短刀。


    孔銀蓮的動作顫顫巍巍,將匕首撿起,同時身不由己地吐出舌頭,伸出一隻手緊緊扯著一邊,刀尖慢慢朝著舌尖靠近。


    她無法反抗安知真的命令。


    冷汗涔涔流淌,背上衣料打濕一片,大腦一片混亂,隻能眼睜睜看著鋒利的刃尖朝著柔軟的舌頭靠近,她的舌尖甚至已經能嚐到那一絲冰冷金屬的味道。


    隻聽到有人歎了口氣。


    “等一下。”


    孔銀蓮自殘的動作到一半又落下,而她的心尚未跟著手一起落下,就聽到安知真繼續說道:


    “孔小姐,我說你啊,是不是對自己太寬容了?我是讓你變成啞巴,誰和你說是把舌頭切掉。給我認真點思考啊。”


    安知真把手放在喉嚨上,笑眯眯地比了個下切的手勢。


    “——把脖子切開,再把裏麵的聲帶割掉,這才是把自己變成啞巴的正確做法吧?放心,有我在。隻要找準位置,不會死的。”


    孔銀蓮覺得自己的眼睫毛都像是有千斤重,額頭滴落的汗水不斷往下墜,唯有手的動作堅定不移,


    安知真的嗓音聽上去和她的人一樣美好,清澈又不失成熟,然而此刻在孔銀蓮耳中聽來,就像是惡……惡……的低語。


    emo。


    她根本想不起這個詞語,


    腦子裏和安知真有關的所有汙蔑,惡意,攻擊的話語,全都被挖掉了。


    對孔銀蓮而言,她就像聽到了皇帝的綸音、神明的話語……這可能是最悲哀的事了,明明被扭曲了意誌,卻連仇恨都做不到,隻能甘之如飴地服從。


    女人的手臂顫抖著,將刀放到喉嚨邊上。


    ……


    如安知真自己所言,她需要的“擁有資質”的人,是在直麵《天魁權首》後,依然能重新撿迴自我的人;這本身意味著這類人的心智異於常人。


    這種做法讓她輕易便能從人群中挑選出意誌強大者,這些人會在她的能力幫助下自然前途一片光明;但反過來說,想要真正讓他們為己所用,亦需要費點心思。


    雖然對於安知真而言,這一切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一雙深不見底的深黑瞳孔中,仿佛能清晰地映照出對方的一舉一動,所思所想。


    “咚咚咚。”


    ——直到敲門聲響起。


    這雙眼睛眨了眨,隨後轉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通往天台的門隻有一扇。現在,它被人敲響了。


    “知真姐,你在天台上?”


    門對麵傳來的聲音有些模糊,聽上去有種大病未愈的虛弱感。


    “我在。”


    安知真迴答道


    “你沒事吧?”


    “……為什麽這麽問?”


    “我剛才注意到,好像有某種咒禁正在發動……可能是我感覺錯了。”


    “放心,我沒事。”


    安知真走過去,將門打開。


    幾層階梯下方,岑冬生靠在樓道一旁的牆壁上,有些擔憂地仰頭看著她。


    “真的沒事?”


    “真沒事。”


    安知真原地轉了一圈,還對著他主動張開雙臂,笑嗬嗬地說道。


    “你要不放心,就來檢查吧。”


    外頭是燦爛的陽光,女人的身影被從背後打來的逆光照亮了半邊。岑冬生抬起頭,這個高度正好隱約能瞥見裙擺底下被褲襪絲料包裹著的豐腴。


    “……又在說奇怪的話。”他覺得自己的視線有些曖昧,雖然是不經意間瞥見的,但還是收迴了目光。


    “是你先的。”


    安知真笑得眉眼彎彎,走下階梯,主動抱住了他的胳膊。


    “好啦,迴去吧。以後傷沒好之前別出來亂跑,你那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真叫人擔心。”


    ……


    在他們離開之後,天台的門被風吹了一陣,緩緩閉攏。


    獨自一人留下的孔銀蓮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滿頭虛汗。


    安知真的話在她耳邊響起。


    “你碰見了‘第三個幸運’……事不過三,孔銀蓮,你是個受好運眷顧的人。”


    “當啷”一聲,女人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即使人已經不在場了,她低著頭,始終保持著恭敬。


    “……是,我是個幸運的人。”她說。


    嘴上這樣說;孔銀蓮卻打從心底感到了一陣深深的困惑。


    她本來以為岑冬生是和自己一樣,被《天魁權首》控製的咒禁師,但光是剛剛安知真那不同尋常的親密舉動,就讓她意識到自己的猜測大錯特錯。


    岑冬生這個人,明顯在安知真心目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看起來也未受過任何操縱,和自己的遭遇壓根不是一碼事。


    那……為什麽過去的安知真不幫忙?


    如果她能展現出真正實力,那個青年就不至於被燒成骷髏還要繼續戰鬥了。


    孔銀蓮越想越迷茫,思維開始不著邊際地跑偏。


    難不成,之前在鬼屋內發生的一切,都是他們某種奇怪y的一環嗎?


    *


    岑冬生在安知真的勸說下,拖著疲憊的身體,又迴去睡了一覺。


    但他始終沒有休息好。


    一方麵是高速生長的肌肉帶來的酥酥麻麻感,簡直跟有螞蟻在骨頭上爬似的,很難熬……


    最主要還是心情。


    總覺得,最近遇到的一係列事件中,有哪裏不對勁,岑冬生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才閉上眼睛;剛覺得迷迷糊糊了,又突然一個激靈醒過來。


    他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和散發著溫馨光芒的吊燈,眉頭皺得緊緊。


    房間裏、床鋪上,都彌漫著好聞的味道……與知真姐身上那股淡雅幽香如出一轍。


    岑冬生被這股香味包裹,他本以為自己會覺得心靜神怡。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因為他對現狀產生了懷疑。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鬼屋化”的起因,是尚未經過煉化的禁物——血契媒,被咒禁師於文濤帶到了小康樓。


    但關鍵的問題在於,於文濤本人去了哪裏?


    他本來以為於文濤是後麵因故離開了。但沒想到後麵遇到的核心鬼怪,按照孔銀蓮的反應來看,正是於文濤本人。換句話說,他很有可能就是死在了小康樓,並在陰炁聚集之後被轉化為了鬼怪。


    戰鬥的時候顧不上思考這些,如今塵埃落定,他已經沒辦法讓自己忽視這些不合理的地方……


    岑冬生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再加上,今天他自己分明感覺到了有咒禁師進入這棟小康樓。岑冬生並不擅長探測感知,他都能感覺到,純粹是因為對方已經動過手了,但問了一圈鄰居卻沒人見著有任何異常現象……


    他覺得自己不能放著不管。


    ……


    走出知真姐家門,岑冬生看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夜幕沉沉低垂,寂寂暮色從四麵八方湧來。


    蟬鳴陣陣,微醺的晚風吹拂麵龐,令人沉醉。


    他唿吸了一會兒新鮮空氣,隨後沿著走廊前行。在即將經過某個房間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眼門牌,“310”。


    有些熟悉。上次經過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這個念頭剛從他腦海中閃過,房間門就被推開了。


    走出來的那個人,是個熟人。


    孔銀蓮有些吃力地拖著一個行李箱走出來,正好和他對上了眼。


    “你果然在這裏。”


    不肯放棄那件禁物嗎?岑冬生心頭微動,身體的本能反應則更快,真炁流轉全身,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


    雖然還沒完全康複,但他已經有了用拳頭能打爛人腦袋的力氣,這便足夠。


    “你……”


    孔銀蓮看到他的時候,冷漠的臉上同樣顯露出微微吃驚的表情。


    不知為何,她下意識的反應是轉頭往身後看。


    岑冬生毫不猶豫抬腳,將她保護著的行李箱一腳踹開。


    “你到底帶了什麽東西過來?這——”


    孔銀蓮猝不及防間往後躲閃,被踹翻的行李箱摔在地上,發出異常沉重的悶響。


    行李箱中裝著的不是什麽秘密武器,而是又一個熟人。


    是真的“熟透了”的那種。


    “……”


    岑冬生默然無語,看著從箱子裏滑出塑料袋的一角,裏麵包裹著的是屍體,隨處可見青白色的肌膚和焦黑的碳化部分。


    其中包裹著的腦袋的部分已經燒爛了,而剩下的四肢則有被切割過的痕跡,全部塞進了半透明的裹屍袋中。


    這一幕著實有些驚悚。


    “你……”


    岑冬生眯起眼睛。


    “專門跑來這裏,毀屍滅跡?”


    孔銀蓮收迴手,佇立在門旁,用沉默迴應著他的質問。


    “……吱呀。”


    在岑冬生的盯視下,316的門被人從裏麵推開。


    從背後探出來了一張巧笑倩兮的臉——


    是他心中已有所預料、但等他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要歎氣的那個人。


    ……


    “你總是不肯乖乖聽姐姐的話呢,冬生。”


    知真姐的雙手背在身後,邁著輕巧的步伐走入暮色之中,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太敏銳的人,有時會過得很辛苦的。不過,要是我選中的人是個笨蛋,也會讓人覺得為難……”


    “這世上,真是從來都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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