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傷的巨象此刻已經站立不穩,黃戟也差不多,他的手臂被嚴重灼傷,胸口單是動一動就扯得生疼。


    作為莫名突破的二境武者,他還未曾掌握將氣血附著於皮膚的方法,這下胸口多半是骨裂了。


    此時的巨象全身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它的渾身毛發被燃燒殆盡,身上布滿刀痕,象鼻也受到了重創,眼睛隻有一隻還完整。四肢中,右後腿隻能勉強維持站立,而左前腿被徹底打斷。


    但即使如此,它的兇性絲毫未減。


    巨象獨眼一轉,看見身下有一個人正呆坐幹嘔,便迅速抬起前腳,踐踏而下。


    那人,是朱怡鋰!


    “不!”蔣玄怒吼出聲,目眥欲裂,他離得最近,當即抄上刀牌衝了上去。


    黃戟見狀扔掉炮筒,周身氣血運轉起來,不顧身前灼燒的疼痛和經脈撕裂般的痛楚,竭盡全力奔跑起來。


    李青河來不及找鞋,雙腿彎下,試圖一個滑鏟鉤出朱怡鋰。


    其他人仍停在原地,隻有他們三人反應了過來。


    可,一切都太遲了。


    生死關頭,四皇子——朱怡鋰感覺時間漸漸放緩,直至停滯,他緩慢抬起頭,注視著向他撲來的三人,和天空中落下的象蹄。


    在他的視野中,象腳的指甲上還反射著周圍微弱的火光,那象腳幾乎遮天蔽日。


    血霧,不隻是地上的霧靄,更是天下百姓心頭的陰霾。


    自大災變以來,一代代人民飽受饑饉之苦,身負凍餒之憂,疲勞疾病,生死離別,令人歎惋。


    這百餘年來,多少青澀的紅顏化為塚中枯骨,天明城的發展剛剛有了起色,他也還年輕,但,他累了。


    自幼背負著皇室期盼的目光長大,如今堂堂正正的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他突然想休息了。


    泄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歎,複坐愁?


    朱怡鋰緩緩閉上雙眼。


    “撲哧!”


    血肉被碾軋的聲音傳來,眾人眼中,象腳落下,鮮血四濺。


    鮮血濺了朱怡鋰滿臉。


    朱怡鋰猛地睜開眼睛,卻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


    他心頭微顫,這是——朱和嵐!


    此時的少女臉色虛弱,原本嬌豔欲滴的紅唇如今隻剩下蒼白的顏色。


    她的下半身已被巨象踩得血肉模糊,隻有上半身還完好。


    方才她休養了一會兒,見巨象朝朱怡鋰方向移動,而他本人卻還愣在原地,便隱蔽身形向朱怡鋰靠近,試圖將他帶離戰場。


    她差一點就成功了。


    誰知朱怡鋰被巨象注意到,即將被踩死,她便不再隱匿身形,用盡全力將朱怡鋰推開。


    而代價,是她的生命。


    “姑姑......”朱怡鋰將朱和嵐摟入懷中,顫抖著開口。


    “噓,別說話。”朱和嵐伸出一隻手指,輕輕點在朱怡鋰的唇上。


    巨象抬起腳還欲再戰,卻被盛怒之下的蔣玄攀上了額頭,一刀將碩大的象鼻連根斬斷!


    “嗷!”巨象哀嚎出聲。


    黃戟緊隨其後,縱身一躍,長槍自巨象爆裂的眼眶中刺入,整根送入巨象顱內。


    哀嚎戛然而止。


    不可一世的巨象轟然倒下,身軀不住地抽搐。


    ......


    “我美嗎?”


    火焰炙烤得木樁劈啪作響,月光下,少女的容顏分外憔悴。


    朱怡鋰淚流滿麵,拚命點著頭。


    “那麽,請你好好看著我。”少女聞言,嘴角扯出一個微笑。


    朱怡鋰從沒見她這麽笑過,如此無力,如此純淨。


    他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悲痛,哭號出聲:“姑姑,你不能死,你還沒看見我當皇帝呢!”


    “不要這樣說,小心被人家聽了去。”


    “姑姑,”朱怡鋰抽泣著。


    朱和嵐搖了搖頭。


    “傻瓜,叫我嵐兒。”


    “嵐,嵐兒。”朱怡鋰泣不成聲。


    聽見少年親密的稱謂,少女笑得更加開心,仿佛不知道死亡即將降臨。


    笑著笑著,朱和嵐眉頭輕蹙。


    “我好疼,我好冷啊。”少女白皙的臉頰落下兩行清淚。


    “嵐兒,我這就去給你找藥,你挺住!”


    “不許走,”少女柔聲製止,眼神中帶上了一絲頑皮,“你就在這裏陪我,你抱抱我。”


    少年緊緊將少女擁入懷中。


    感受著少年溫暖的懷抱,少女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少年的臉頰,笑道:“你連胡子都不長,怎麽當皇帝啊,嘿嘿嘿......”


    笑聲中,少女的手無力垂下,漸漸冰冷。


    朱怡鋰還抽泣著,淚水打濕了懷中人的衣衫。


    一旁的蔣玄渾身浴血,站在巨象的屍體上。此時,粗獷的黑臉漢子雙眼通紅,哭得像個孩子。


    周圍與蔣玄一同前來的武者也紛紛落淚。


    一天的戰鬥,早就讓這群單純的青年武者互相生出了感情。


    現在巨象已死,他們則足足陣亡四人。


    李青河站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切,那名喜歡八卦的外姓子弟也死了,死之前,手上緊緊握著斷刀的刀柄。


    黃戟雖是李氏外姓子弟的頭頭,但外姓子弟何其多,黃戟本就不認得他,加之那人曾十分八卦,滿口胡言,令黃戟對他多了幾分厭惡。


    此時身死,黃戟突然有些感慨,心中的厭惡煙消雲散。


    沒有哪個正常人會真心厭惡一個勇士。


    來不及繼續悲傷,眾人收攏重傷員,出刀刺穿死者的後腦和心髒,再以棉布吸水捂住其口鼻,以防其變成行屍。


    這是天明城,乃至所有遺民大災變以來的行事規則,過量而無效的悲傷往往對事態的正麵發展起不到任何作用。


    眾人大多都已收拾好,隻有朱怡鋰還在呆在原地,抱著朱和嵐的屍體無聲的抽泣著。


    黃戟拿刀鞘戳了戳蔣玄,示意其去幫忙處理。


    “殿下,你要是不舍得,就讓我來吧。”蔣玄走到朱怡鋰身邊,沉聲開口。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朱和嵐的眼皮微微顫抖,口中不住地發出無意義的唿嚕聲。


    這些症狀雖然細微,但逃不過此時眾人的雙眼。


    毫無疑問,朱和嵐快要屍變了。


    “你來吧。”朱怡鋰把頭別過去,輕輕答應道。


    蔣玄大步上前,上下各捅一刀。


    “噗嗤”兩聲。


    朱怡鋰迴頭,隻見懷中人徹底安靜了下來,蔣玄恭恭敬敬地在自己麵前拱手而立。


    “走吧。”朱怡鋰懷抱朱和嵐的屍體,緩緩站起身來,其動作極為周到舒適,就好像懷中人並未死去,隻是睡著了一樣。


    朱怡鋰走到黃戟麵前,黃戟拱手見禮。


    “此次多謝黃兄搭救。”朱怡鋰語氣平淡,聽不出悲喜。


    黃戟迴應道:“殿下言重了。”


    朱怡鋰懷抱朱和嵐的屍首遠去,蔣玄與幾名武者緊隨其後,不一會,一行人消失在血霧下的夜色中。


    黃戟向他們遠去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長歎一口氣。


    李青河走上前來開口道:“歸複,都收拾好了,我們也先行撤離吧。”


    “你們先走吧,我還要去武備庫取些東西。”黃戟淡淡開口道。


    眾人雖然疑惑,卻也沒有多問。


    畢竟此時巨象已死,這片區域內再也沒有其餘強大的異獸。若是碰上了犀牛之類,以黃戟的實力,逃脫不成問題。


    李青霖關切地開口道:“那我們在據點等你,你早些迴來。”


    黃戟答應了一聲。


    李青河轉身率眾離去。


    待眾人走後,黃戟的目光投向了那頭巨象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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