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玉伸手繞到頸後,解開一條絲線,陰陽玉便被她摘下,握在手中。


    氤氳霧氣流轉,她的麵容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雖然輪廓未變,但五官已經全然變成了女兒模樣。


    她的發絲,如白雪灑落,披散雙肩。


    眼眸如含秋水,小家碧玉,我見猶憐。


    隻是,她的唇卻已經不再紅潤,蒼白無色,還時不時吐出冰冷的霧氣。


    柳眉雖微蹙,臉上卻帶著笑容。


    “大神……一直瞞著你們,很抱歉。”


    “你……”


    饒是曆羽早有預料,見到這一幕依舊是一驚。


    張懷玉發如雪,麵如玉。


    正是幾月前,自己在天鹿市順手救下的少女。


    也就是,她口中的那位“堂妹”。


    既然張懷玉是女子,現在更是為寒冰所侵。


    那麽結合冰璃所說,跟自己有過接觸的人中,“冰屬性”的女子,便隻會是她。


    或許,張懷玉就是雪女心……


    可是,她又分明和方才的張妙玉有幾分相似,應當是有著血緣關係。


    “你見過雪女了。”


    曆羽徑直發問。


    張懷玉一呆,顯然沒料到曆羽問出這句話,雪女的事起初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直到見過麵後,蘇醒了塵封的記憶,這才明白了一切的緣由。


    “嗯。”


    她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雪女姐姐很溫柔,不久前,我和她聊過。我也知道了自己的來曆,稍後……我會隨她去往無盡雪山。”


    “會有什麽後果?”


    曆羽在床邊坐下,心中一緊,低聲發問。


    如果張懷玉會死……


    如果她是被強迫的,他不介意令聖人劍意再少一道。


    張懷玉微笑著,搖搖頭。


    “我本就是雪女心,我的意識依附於雪女心而生,最多隻能單獨存活二十年。沒有本體的法則維係,我二十歲那年,這具身體也會因為掌控不住雪女心的力量而破碎,靈魂也會裂解。”


    “如果這樣,雪女心將會重新流浪,等待著下一個輪迴,誕生出新的靈智。”


    “既然已經有了靈智,那就要好好活著,你……會怎麽樣?”


    曆羽十指交叉放於膝上,直視張懷玉的眼睛。


    即使麵容很憔悴,依然能看出她很漂亮。


    在曆羽所見過的女子中,縱然比不過孟薑與雪女,卻要略勝於冰璃……


    張懷玉繼續搖頭。


    “我不會死,隻會在雪山中蟄伏,雪女姐姐說了,會幫我保留住神魂。”


    “若一去不迴,自是肌化冰雪,永駐北國。但我的靈魂不滅,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成為世間的最強者。”


    “我會化作天池冷風,當你踏足雪山之時,可以感受到我的存在。”


    “也許有一天,我重塑了身軀,那時……我們也能再次相見。”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永世的訣別。


    “我想聽實話。”


    曆羽繼續開口。


    “你覺得我在騙你嗎?”


    這次的笑容,不再是強撐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笑。


    張懷玉靠在床頭,伸手輕輕拉住了曆羽襯衣的下擺。


    “要聽聽我的事嗎?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嗯。”


    曆羽點頭,做個安靜的聆聽者。


    張懷玉淺笑著,娓娓道來。


    “當年,我父親娶了五房妻子,我的母親是最後的那一位。母親嫁給父親時,我已經有了八個姐姐。”


    “我是父親的第九個孩子,本來應該正常的出生。和姐姐們一樣,訂婚、嫁人……平凡的老去、默默的死亡。”


    “嫁過來沒多久,母親就懷孕了。張家男丁稀少,她希望自己所生的是男孩,於是去寺廟祈願。廟裏的簽指向了‘蓮’字。於是,母親拜托娘家,花重金買來一株千年雪蓮。”


    “這株雪蓮,就是雪女心在世間沒有靈智的化身。母親吃下後,雪女心化作一股龐大的能量,與我融為一體。”


    “母親早產了,懷胎六月我就出生了。我現在才知道,當雪女心進入母親身體時,那個剛誕生的幼小靈魂就被抹殺……雪女心替換了胎兒的心髒,我的靈智也是在那時,由雪女心借助血肉之力誕生……”


    “我成為了母親的女兒,不過家族卻決定把我當男孩養,這塊陰陽玉,是爺爺送給我的。”


    “母親很虛弱,一直都沒有再懷胎。三年前,她突然陷入了沉睡,再也沒醒來。雪女姐姐說,我走後,母親就能醒來,並且能再次懷胎。”


    “我的事就是這些了……”


    她頓了頓,臉上帶起揶揄地笑,繼續開口。


    “倒是大神你啊,也該找個女朋友了,一天到晚一直一個人像什麽話。在我們世家的圈子裏,女友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沒有女朋友可是會被鄙視的。燕踏枝就不錯……她出身尚可,天賦強大,將來絕對會成為你強大的助力。”


    “對了,我還打聽過了,論壇上的‘小草幺幺’是武陵南宮家族的小姐,她也是不錯的選擇……”


    說著,她還輕笑一聲,柔聲道:“蒼藍星雖然律法規定隻能娶一房妻,但隻要燕踏枝她不介意,以你的潛力,多娶幾個也不是問題。”


    說到這裏,曆羽其實很想打斷她,怎麽越扯越離譜。


    但見張懷玉虛弱的語氣,也就不再忍心,打算讓她說個痛快。


    在確定張懷玉是女兒身後,曆羽就隱隱猜到了她的心意。


    男女之事,正是十八歲青年男女們所向往的。


    連清高自命不凡的江錦堂,都和樓月搞到一起了,一般人就更不用說。


    這個年齡段的男女相互吸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隻是,曆羽十八年間,唯一的一次心動,是在死界秘境的彼岸……麵對孟薑。


    她眼神中的流波,所含地情意,觸動了曆羽的心房。


    蒼藍星的這方世界,單論容顏,雖然還沒有能及孟薑者,但他所見的貌美女子也不少,不知道為什麽,卻沒有一人能讓他有哪怕一分一毫的心動。


    麵對今天的張懷玉,他胸中隻有一種莫名的心緒。


    似是一種憐惜,又似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友情”。


    “我馬上就要走了,不必掛念我。但是……能不能拜托一件事。”


    “說吧,力所能及之內,我會盡力完成。”


    張懷玉狡黠一笑,強撐起身子,湊到曆羽耳側,“我的七姐和八姐現在還沒有婚配,長得也還不錯,其實你可以把她們都娶了,父親不會拒絕的。”


    她貝齒間流露出陣陣寒氣,卻攜帶著一種清香,發絲撓著曆羽的臉頰,有些癢。


    在這最後的時間,張懷玉似乎是當媒人當上癮了,一直揪著這個話題不放。


    “我考慮考慮……”


    顧慮到張懷玉是“病人”,曆羽沒有直接拒絕。


    “喏,這個給你。”


    張懷玉似乎前所未有的開心,憔悴的神色也淡了很多,眼中閃爍著靈動的光澤。


    她握住曆羽的手,將陰陽玉放在他的手中。


    雖然雙手冰冷,但陰陽玉卻很暖和。


    暖玉入手,與張懷玉身上的寒氣冷熱交加,竟讓曆羽有了一絲觸動。


    “記得保管好,等我重塑身軀迴來的時候,你可別給弄丟了。”


    張懷玉笑道。


    曆羽能猜到張懷玉給自己陰陽玉的意思,一方麵是可以為她緬懷。


    另一方麵,以他的潛力,將來定然淩絕世間。


    陰陽玉可算作至寶,價值雖不及空間石,但也相差不了太多。


    以此作為牽絆,若曆羽將來問鼎巔峰,也不算與張家毫無糾葛,自會順手幫扶一把。


    “我要走了。”


    張懷玉不知哪來的力氣,掙紮著下床,站起了身子。


    曆羽連忙起身攙扶,頓時,一股深入神髓的寒氣撲麵,他的身體上竟凝結出滿滿的冰霜。


    “謝謝你,大神!”


    張懷玉道了最後一句謝,雪女的虛影於其身後浮現。


    雪女的目光清冷、威嚴,全然不似神隕之地中的那般。


    隻留下一陣寒風,張懷玉就在笑容中,消失了蹤影。


    窗戶開著,吹拂著蕭瑟的秋風,瀕臨冬季,空氣中已經有了一些冷意。


    曆羽的體質很好,幾個月來,一直都穿著短袖,如今已經與普通人格格不入。


    他怔怔地坐著,靜靜看著黑白色相間的陰陽玉。


    玉中,若倒映出張懷玉的身影。


    陰陽玉的溫熱不被嚴寒影響,似乎散發著芳醇的體香,令人心醉。


    很長時間沒動靜,門外終於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吧!”


    他應聲,思索著要怎麽解釋。


    卻隻見張妙玉和燕踏枝都是一臉詫異。


    尤其是張妙玉,隻差沒直接尖叫出來。


    “張懷玉她……”


    曆羽支支吾吾,正不知道該怎麽說。


    卻見燕踏枝納悶的開口:“張懷玉……是誰?話說你怎麽來了啊,我就跟你說了一聲,我來張家走一趟,你就這麽不聲不響的跟了過來……”


    燕踏枝突然湊近,用一種莫名的語氣說:“你小子不會是暗戀姐吧!”


    這迴輪到曆羽震驚了,“不是你叫我來看看張懷玉的?”


    他有存電話錄音的習慣,連忙查找通話記錄,卻發現,之前同燕踏枝的通話記錄竟然離奇消失。


    “不是啊,老頭和張家交好,我和妙玉也早就認識,順路來看看怎麽了。倒是你,不知道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裏。”


    燕踏枝連連否認。


    “原來你就是曆羽啊,之前早就聽燕姐說過。我是大佬的粉絲,大佬在太古玄舟上真是太帥了,沒想到你居然來了!”


    “你好,我是張妙玉,很高興認識你。”


    張妙玉興奮起來,主動伸出手,就像是兩人第一次見麵。


    “這個房間,不是你九弟住的嗎?”


    曆羽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九弟?不是啊,我沒有弟弟妹妹……這裏一直都是客房。”


    張妙玉低下頭,有些扭捏道:“曆大佬不如今天就在這裏休息,可以暫時住在這個房間,爸爸媽媽一定會同意的。”


    所有人都將張懷玉忘記,就像,世上不曾有她。


    如微風輕來又離去,不留下記憶,不帶走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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