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豪和高銳到了天泉縣就坐上了通往雙槐村的客車。


    天泉縣在省邊,毗鄰外省某市。雙槐村隸屬天泉縣,因為在山裏,以前交通不便,曾是全省有名的貧困村。即便現在摘掉了窮帽子,也仍不是太富裕。全村三百多戶,人口逾兩千,近年村裏的青壯年大多外出務工,村裏常住的人口不到一千。


    進山的公路不好走,彎彎繞繞,又顛又晃,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總算在倆人要吐出來之前抵達目的地。


    “我勒個去,以後說啥不來了。”陳詩豪齜牙咧嘴,下了車還覺得眼前一頓亂晃。


    倆人緩了緩,辨清方向,朝著雙槐村所在位置前進。


    走了約莫二十分鍾,前方山穀裏出現了一處村落。


    這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


    遠遠地,兩人就看見了村中兩棵高大的槐樹茂密的身姿。想來雙槐村便是由此得名。


    長途跋涉趕到目的地,高銳不禁感到一陣欣喜,如同及時成功送了一單一樣。但陳詩豪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奇怪。


    高銳見他盯著那兩棵槐樹,便問道:“那兩棵樹有什麽問題嗎?”


    陳詩豪咳嗽了一聲:“沒什麽,走吧!”


    話是這麽說,但高銳發現陳詩豪在進村後目光總是時不時地看著那兩棵槐樹。


    兩個人打聽了一下,徑直找到了村委會,見到了村長。陳詩豪扯了個謊,說己方二人是省裏宣傳口的記者,專門采集本省企業家的材料寫成報導。這一趟是采集江元四位企業家的生平,專程前來走訪的。陳詩豪還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了一張工作證,有照片有印章,弄得和真的一樣。


    老村長七十來歲,身體很硬朗,戴著老花鏡看了看工作證,請兩位“記者”坐下,又客氣地讓工作人員給倒了兩杯水,這才歎了口氣,問道:“二位同誌,俺先請問一下。你們的這個報導是給領導看呢?還是給群眾看!”


    高銳沒聽明白什麽意思,陳詩豪可是江湖經驗老道,一聽就知道有味兒,他暗中扯了高銳一把,防止他說漏了嘴。這邊廂嗬嗬一笑,說:“村長,您老這話可有意思。我們這迴來專訪,那報導得先請領導過目,領導審閱說行那就鋪開了,然後群眾也就看見了。”


    老村長“嗯”了一聲,又說:“那俺再問問,要是領導說不行,對俺們村沒啥影響吧?”


    這話你細琢磨,其實不用細琢磨,就連高銳這江湖閱曆淺的也聽出問題來了。


    陳詩豪故作深沉地說:“村長,聽您這意思是話裏有話!實話跟您說,我們來專訪,其實也是領導想聽聽大夥的意見。有些事您也知道,比較複雜,明麵上的話聽不到啊!反正意思您懂。”


    老村長連連點頭:“俺懂,俺懂,別看俺在山裏住著,早年跟著生產隊在縣裏幹過。有些事俺明白。”


    陳詩豪問道:“所以您剛才說給領導看咋說和給群眾看咋說,怎麽講?”


    老村長麵露懊悔之意,歎了一口氣,從兜裏摸出一包煙:“您二位來口不?”見二人表示不會吸煙,老村長便自己點了一根,長吸了一口,說:“提起這事,俺就後悔。你說俺生在這兒,長在這兒,全村老少尊俺一聲村長,俺咋就不想帶著大家致富呀?可俺這張嘴呀!淨惹禍!


    “十了多年前,俺們市裏來了倆記者,也是采訪二遠子他幾個人的事兒。俺這人沒那多彎彎繞,有啥說啥。別的不說,咱是dang員,得實事求是。有一說一,沒有就不能編。誰知道記者走了個把月,俺們縣長讓鄉長帶話,把俺給批評了一頓。說是不顧全大局,破壞本縣形象,影響經濟發展。原來倆記者同誌迴去寫成報導發表了,社會影響不好。市裏一急眼,把記者都給開了,還讓市裏的報社賠禮道歉。至於俺呢!就給打上了個不良宣傳的記號。俺們那年扶貧申請也給撤了,整整比別的村晚了幾年。為了這,俺沒少讓村裏人戳脊梁骨。


    “好在俺幹了幾十年,沒啥成績,卻還有些苦勞。鄉親們心裏有杆秤,戳歸戳,大夥兒還是相信俺。可打那時起,俺就多了個心眼,凡是有采訪的,問話的,俺先問清楚這是給領導看的,還是給群眾看的。要是領導看,有啥說啥;要是給群眾看,沒啥俺……俺就編點啥。”


    高銳和陳詩豪對視了一眼,倆人不約而同地想:聽得出,老村長是個實誠人啊!可實誠人不受待見,隻好憋了一肚子實話。


    老村長顯然是觸動了內心,自顧自地說:“不過這些年,來來去去幾撥人,寫報導的基本都是給群眾看的,除了一位公安同誌,嗯,倒是個正派人,俺和他說得暢快!”


    陳詩豪聽得雙眼一亮,急忙問道:“村長,您說的這位公安同誌,叫什麽?什麽時候來的?”


    “哎呀,也得有十年多了。”老村長努力迴憶著,“名字俺實在想不起來了,不過記得姓楊,沒錯,就是姓楊!那天還是一個大雨天,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雨衣還被淋透了,衣服上的水直往地上流,就坐在你二位的這個位子上,給俺印象特別深。”


    陳詩豪和高銳心想:老村長說的必定是楊海的父親楊林。


    陳詩豪問道:“村長,對李遠、陸顯他們幾位的情況,您看要是信得過我們的話,就占用您時間多談談吧!”


    老村長仍有疑惑地問道:“你們真想聽真話?”


    陳詩豪鄭重地說道:“村長,我們要不想聽真話,何必大老遠從省裏過來,又剛才那樣說?直接讓您把那些虛的叨念一遍不就得了?關鍵是我們聽還不重要,重要的是領導要聽。”


    “就等您這句話了!”老村長把煙頭一掐,“俺憋了十了年實話,今天總算能說出來了。二遠子、顯擺眼、大山、小胖,也就是你們知道的李遠、陸顯、蔣山和王有財。外頭人都誇說是富得流油,會做買賣。俺,俺看著他們長大,和俺一輩的,和他們一輩的,哪個不知道這四個畜生本來是啥樣?這四個的錢,再多,也是髒的!”


    高銳忍不住說:“您為什麽會這麽說呢?”


    老村長“嗨”了一聲:“他們幾個那錢是造孽攢的,咋能不髒?這四個娃兒,二遠子和顯擺眼,打小父親就死了。都是孤兒寡母的,在那個窮的時候,日子難過啊!都是鄉親們你家一把米,他家一把菜幫襯著養大的。大山小胖家好點,還沒那麽苦。這四個打小一塊兒玩,聽老話講桃園結義,就也學著劉關張他們結上義了。可人家結義是胸懷天下,他們是禍害人間。長到十二三歲,他們就開始偷騙搶。學堂也不上了,天天學摸著怎麽禍害人。開始是整村裏的孩子,後來連大人也開始整起來了。開始大夥兒念著都是鄉裏鄉親不容易,不計較,可後來越來越過分。什麽放火燒人家草垛,占人家小姑娘便宜,偷牛拿縣裏賣。鄉親們忍無可忍,登門要說法。幾個家長是好人,挨個打一頓,逼著給人家磕頭賠不是。可轉個身,他們該啥樣還啥樣。


    “約莫是三十年前吧,村裏來了個人販子,要賣個大姑娘給光棍做老婆。把舊社會那套整俺村本就不地道,何況大夥都窮,他伸手要三百,純屬胡扯。那人販子在槐樹下喊,沒人理他。俺氣不過,那時候沒電話,俺就打算將那人販子綁了送到縣裏。可那人販子挺機靈,眼看不對,丟下姑娘就跑了。俺們這邊安置姑娘準備送到縣裏,那邊叫人去追。沒追上不算,二遠子他四個反倒不見了。


    “俺們估摸著是讓人販子拐跑了,可那會他四個都得有二十了。那人販子一個哪弄得過四個大小夥子?他四個的爹媽哭得都快斷了氣,可上哪兒找去?過了幾年,沒成想,迴來了。嗬,一個個穿金戴銀的還要擺席。大夥奇怪這四個走啥好運發財了。結果吃著吃著喝多了,把實話抖摟出來了。原來當初他們和人販子搭上話了,知道幹這行掙錢。他四個跟著人販子去學怎麽賣人!俺聽得火冒三丈,就要和他們拚命。這四個匆匆忙忙跑了。後來又過了幾年,二遠子再迴來就是縣裏鄉裏陪著了。說是成了什麽企業家。俺們還真以為他學好了,老薛家的兒子薛祥動了心,就和他混去了。誰知道過了兩年,薛祥迴來了,神經兮兮地,誰問也不說話。


    “俺覺得奇怪,私底下找到他,死問活問,他總算露了點口風。說李遠他們四個喪盡天良,錢都是髒的,早晚出事。俺再問,他是死也不肯往下說了。沒過倆月,他就從村裏麵消失了,一直到現在,他都沒再迴來過。有人說在縣城看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但俺也通過他這話明白了,二遠子他們幾個狗改不了吃shi,許是又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又過不久,那位姓楊的公安同誌就來村裏調查了。唉,老天不長眼,這四個壞東西吃香的喝辣的,還巴結上了權貴。大概是記恨俺說過的話,這麽些年,俺們村發展緩慢,上頭撥的好處也總是莫名其妙被截胡,想來也是他們使絆子。”


    陳詩豪問道:“村長,薛祥家裏還有什麽人嗎?”


    “他媳婦兒和個閨女。唉,他跑了,丟下娘倆可苦了。但他媳婦要強,愣是一個人把閨女帶大了。去年,這閨女考到省裏的大學了。”


    “村長,我們想去他家了解下情況。”


    “就在村東頭,我帶你們去。”


    老村長熱心腸,帶著兩個人朝著村東頭薛祥的家走去。


    路上,陳詩豪問老村長村裏的那兩棵槐樹的事。高銳有點奇怪,陳詩豪說這村裏沒什麽問題,可是他一直都很在意這兩棵槐樹。會不會是槐樹有問題?可如果有問題,自己剛才問陳詩豪他又為什麽不說?


    老村長“哦”了一聲,說:“那兩棵槐樹啊!說來話長嘍。實際上我們這個村以前不叫雙槐村,聽我爺爺說,以前是叫靠山村。老爺子喜歡講故事,說是老輩人給他講,幾百年前,兵荒馬亂。俺們村的先人逃難至此,落腳生根。但這山裏有妖怪,還挺兇,吃了好幾個人。碰巧有個雲遊的道士路過此地,施法鎮住了妖怪,用兩根槐木橛子將那妖怪釘死在地底下。喏,就在槐樹那兒。後來那兩根槐木橛子就長成了兩棵大槐樹。再後來,大槐樹越長越大,俺們村也就改了名叫雙槐村了。”


    “哦,是這樣啊!”陳詩豪嘴上這麽說,高銳卻發現他的神情還是有點在擔憂什麽。


    三個人走到一戶人家的門外,老村長敲了敲門:“祥他媳婦兒,是俺,你在不?”連敲了好幾下,都沒人迴應。這時候,旁邊人家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是二伯呀!祥他媳婦兒迴娘家了,明天才能迴來。”


    “哎呀,來的不巧,祥他媳婦兒的娘家在山外的燕子溝呢!她得明天迴來,”老村長感到有些抱歉,“讓您二位白跑一趟了。”


    陳詩豪說:“沒事,我們明天再來就是了。”


    老村長說:“天都快黑了,你們要是趕到縣城估計也挺晚了。俺村村委會後麵建了個招待所,有吃飯和過夜的地方,您二位不嫌棄,就請將就一下。”


    陳詩豪急忙說:“哪裏哪裏,您肯讓我們留下來打擾已經是看得起我們了。我們不能白住,這點小意思您得收下。”說著,遞上了三百塊錢。


    “您快收迴去!”老村長一把將錢推了迴來,“俺們村是窮點,還不至於啥都要錢。您二位是客人,哪能讓客人破費?”


    雙槐村招待所的夥食還是不錯,農家飯也有農家飯的風味,兩個人飽餐了一頓,便到了住的地方。隻見兩個房間都收拾得幹幹淨淨,還有電視機,燒水的電熱水壺。高銳笑道:“老村長還真是個有心人。”


    陳詩豪卻歎道:“可惜這世道,就是不待見實誠人。你也聽到吧!李遠他們四個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這個薛祥肯定知道不少,咱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下落。”


    高銳問道:“我看你一直注意村裏的兩棵槐樹,到底有什麽問題?”


    陳詩豪抿了抿嘴唇:“和咱們的事沒關係,現在不用理會。你晚上睡的時候把照相機放在身邊,有啥不對的喊我一聲,我就在隔壁。”


    “我知道了。”


    “還有,”陳詩豪擠了擠眼睛,“把小盔甲戴好,防止有女妖迷惑你。”


    “豪哥,你再這樣我可不理你了!”高銳紅著臉嚷道。


    陳詩豪猥瑣地一笑。


    折騰了一路,高銳也累了,腦袋一沾枕頭就沉入夢鄉了。


    夢裏,他迴到了大學校園。陽光明媚,楊柳蔥鬱,他坐在距離禮堂不遠處的長椅上。


    等了宋薇好久,她也沒來。


    明明說好要一起去吃飯的,她又去哪兒了呢?


    高銳打算給宋薇打一個電話。


    就在這時,林蔭道上走過來一名身穿白衣,身材嬌小的女孩兒,看起來也像是個大學生。她蹦蹦跳跳地走到高銳麵前,盯著他一笑。


    這一笑,看得高銳心頭一蕩。


    那個女孩兒,好美!


    一雙大大的眼睛嫵媚動人,如同精雕細琢般的臉的輪廓透著一陣難以言表的可愛,潔白的膚色更是如雪如玉。高銳也不是沒有見過美女,但像這麽漂亮的女孩兒還是第一次看到。說真的,怕是連好多女明星也不及這女孩兒的一半。


    所以,這一笑,真的讓高銳明白了什麽叫做傾國傾城。


    他急忙低下了頭,咳嗽了一聲,算是提醒自己不要失態。


    “小哥哥,你在等人嗎?”女孩兒的聲音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哦,我在等我女朋友。”高銳心想:這女孩兒連個不認識的人都撩嗎?小哥哥,唉,這也太那什麽了!


    女孩兒說道:“她好像一時半會兒來不了。我挺無聊的,咱們來玩個遊戲好嗎?”


    見高銳沒反應,女孩兒嘟起了小嘴:“你這人可真沒勁。”


    高銳不想和她待在一起,於是說道:“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


    “你別走!”女孩兒一下子攔在他的麵前,“幹嘛見到我就跑?我長得很難看嗎?”


    “不難看。”高銳心想:你要是難看,這人間可沒有好看的人了。可是,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


    “沒理由啊?”女孩兒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既然不難看,幹嘛見我就跑?算了,別這麽麻煩了。”


    女孩兒突然撲了上來,一把摟住高銳。高銳嚇了一跳,急忙想掙脫開,但說來奇怪,他一個大男人掙脫了好一會兒也沒掙脫開。


    “我既然不難看,那你喜不喜歡我?”


    高銳心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但一見那女孩兒的絕美容顏,高銳的心也頓時亂了,他急忙閉眼,同時繼續掙紮著。


    突然,他隻覺得懷裏的女孩變得一光滑,高銳一愣,睜眼一看,隻見那女孩兒的衣服全都不見了。他嚇得一放手,女孩兒的整個人都呈現在了他的眼前。這一看,看得高銳心跳加快,大腦一片空白,一股充沛的欲望登時湧上了心頭。但他隨即抽了自己一個耳光,讓自己清醒一點。


    “哎呀呀,你幹嘛打自己?”女孩兒的聲音變得很是傷心,“你討厭我就直說。”


    “不,我……你……”高銳變得語無倫次了。


    女孩兒再次將他抱住,櫻唇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道:“你是個好人,能遇到你是咱們兩個的緣分。我知道對不起你,但也是沒辦法。我沒有別的東西,隻有自己,希望你別嫌棄這一晚上。”


    女孩兒的話,透著無限歉意與柔情,說得高銳心中一軟,無限愛憐頓生。


    是情?是欲?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隻覺得一切都變得很美好。


    校園的街道何時消失的,他又是何時擁著女孩兒躺在一片粉紅色的花海中的,高銳根本沒有注意。


    似乎很久以前他就認識了這個女孩兒,他愛她,她也愛他。兩個人隻想融化成一體。


    女孩兒的唇輕輕地在高銳的唇上一印,高銳徹底迷失了自己。


    他給了她一個熱烈的吻,他要同她一起沉淪。


    就在這柔情蜜意,無限春情的時候。


    一聲雷霆般的怒喝震碎了所有的幻境:“大膽孽畜,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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