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帝國進入倒計時,京城也依然繁華如舊。


    茶坊酒肆,街邊店鋪,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有錢的奢靡成風,頤指氣使飛揚跋扈,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沒錢的拚命幹活,為一點銀錢忍氣吞聲搖尾乞憐,時而還會遭到一通毒打,掙到的一點錢又被以各種名目還了迴去。


    這種矛盾隨處可見,但都淹沒在了京城的繁華當中。


    沒有幾人能看到老百姓的怨氣,正在大明的上空快速的匯聚。


    京城,隻是達官貴族的京城。大明,也隻是有錢人的大明。


    天還沒亮,雞還沒叫,王二就被自己肚子咕嚕嚕的叫聲吵醒了。王二用力壓住腹部,勉強抵抗著那難以忍受的饑餓,艱難的翻起身,穿上滿是補丁的破衣,胡亂套上草鞋,就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王二挑起水桶直奔村頭的水井,去遲了,打水的人多了又得排隊,時間非常寶貴,在去地主家幹活之前,王二還有很多事要完成。還好,王二又是第一個來的,他來迴跑了幾趟,直到把家裏的水缸裝滿水,才陸陸續續來了同樣趕時間打水的村民。


    王二放下扁擔,又背著糞筐出門了,村民們沒人養得起牛,但地主家有幾十頭牛,每天幹完活,總會將很多牛糞留在村外,這些牛糞量大份足,拾到就是賺到。


    果然,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王二拾到好幾坨大牛糞,這讓他神清氣爽,一張枯黃的臉也露出了笑容。


    幹完活,王二的老婆才為王二端出一碗稀粥,粥裏隻能看到幾顆米粒,但聊勝於無,王二的主食並不是這碗粥,而是埋在灶火中漚了一晚上的紅薯。對於老百姓來說,柴火是最大的生產力消耗品,既奢侈又不得不消耗,隻能一省再省,紅薯埋在灶火中,一晚上自己就烤熟了,能最大程度的利用了灶火的餘熱。


    王二吹掉紅薯上的灰,掰開紅薯,熱氣就冒了出來,整個屋子中都彌漫著食物的香氣。


    妻子和孩子咽了口口水,但他們沒資格享用,王二是這個家的勞動力,他需要這些養分來支撐整個家庭的運轉,少一口,王二能幹的活就可能少一圈。


    王二把香甜的紅薯含在嘴裏,舍不得咽下去,直到紅薯在口裏全部化掉,他才小心的吃起了第二口。剝掉的紅薯皮妻子全部收集起來,用水洗掉上麵的灰,還能再吃出味道來。


    王二隻吃了半個紅薯,給妻子和孩子留了半個。


    妻子咽了口口水,還是把半個紅薯端到王二手中,“當家的,你全吃了吧,你不吃飽,去劉財主家就幹不動活,全家都要挨餓,我們娘兒倆……不餓……”


    王二憨厚的笑笑,“你們吃,我吃飽了。咱今天不是有一條魚嗎?趁早我去街上賣了,換點銀錢,就能買到大白饅頭吃了……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讓她也吃點好的……”


    原來昨天晚上王二在財主家幹完活,迴家的時候,竟在通惠河邊撿到一條死魚,他倉皇的把魚塞到衣服裏,抱著就一路跑迴了家。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


    這條魚足有兩斤多重,幾年都沒開葷腥的一家三口人圍著魚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晚上,最終沒舍得下手,決定拿去換錢。畢竟要把一條魚做熟要浪費很多的柴火,還吃不了幾頓。


    如果能換點銀錢迴來,那他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紅薯吃。


    王二老婆見王二這麽說,也就不再推辭,和女兒一起就著稀粥啃起那半個紅薯來。


    王二抱著魚,喜滋滋的來到大街上。


    天已經蒙蒙亮,街邊的小攤小販也多了起來,王二挑了處顯眼的位置開始叫賣。


    不少人過來看一眼,問個價,然後就搖著頭走開了。


    這世道,一條死魚老百姓當個寶,但是有錢的看不上,沒錢的買不起,這條魚根本不像王二想得那樣好賣。


    王二焦急的看著天色,如果魚還賣不掉就隻能拎迴家了,因為他馬上就得去劉財主家幹活了。


    為了不影響去劉財主家幹活,王二不得不降低價錢賤賣,總算吸引來了幾個感興趣的買家,然而就在此時,一群穿著官服的人趾高氣揚的走了過來,那些買家一見這些官差,都嚇得作鳥獸散,隻留下王二一人戰戰兢兢不知所措,在那傻傻陪著笑臉。


    一個官差看到王二的魚,嘿嘿一笑,“這魚不錯啊……”


    “看看新不新鮮!”其中一個官差拎起魚看了看,又聞了聞,眉頭就皺了起來,“不怎麽新鮮啊。”


    另一個官差聞了聞說道,“還行,好好燒一燒,夠吃。”


    “行,那就等巡完邏,去老二那,再整兩壺,哥幾個好好喝一頓。”


    幾人拎著魚就要走。


    王二以為他們要買,沒想到竟是白嫖,慌忙上去好言相求,“差爺,差爺,你不能就這樣拿走啊……小的一家老小就指著這條魚吃個飽飯……”


    其中一個官差一腳將王二踹倒,“老子能看上你的魚是你的造化,你還想怎麽滴?”


    幾個官差也都是一聲奸笑,“怎麽,想問我們要錢啊,我問你,你這魚從哪來的,是不是偷的?”


    “不不不是偷的,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偷啊……這這是小的在通惠河邊撿……抓到的……”


    “敢去通惠河抓魚?我問你,抓魚證辦了沒,下河證辦了沒……”


    王二哪聽過這些證,一時傻了眼,隻好實話實說,“不是不是,這魚是小的在通惠河邊撿到的……”


    “臥槽,還敢忽悠老子。”其中一個官差毫不留情的對著王二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打了一陣,才罵道,“魚頭稅交了沒,攤位費交了沒,這魚到府衙備了案沒有,府衙準許你賣了嗎?”


    王二被打得暈頭轉向,又被一通訓斥,隻能連連搖頭。


    官差訓道,“這些都沒有你就敢在這擺攤賣魚,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說,你賣了多少錢。”


    王二此刻哪裏還敢提錢,隻得連連求饒,“小的……小的知錯了……差爺們放過小的吧……小的一文錢都沒有賣……”


    “你說沒有就沒有?”那官差一揮手,幾個人上去就將王二上上下下搜了個遍,還真一文錢都沒搜出來。


    但是那官差並不打算放過王二,“私自販賣來路不明的東西,嚴重危害公共安全,按大明律令,罰銀3000兩……”


    一條新鮮的活魚撐死了也就能賣1兩銀子,一條死魚更賣不了多少錢,賣1兩銀子都賺不到的東西,竟然要罰3000兩銀子!


    王二本以為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萬萬沒想到竟惹來一通禍事,錢沒賣到,還招惹了一群瘟神。


    他家徒四壁,1兩銀子都摳不出來,如何交得出3000兩銀子,他隻得忍住渾身的劇痛,瞅準時機抓住空檔,用盡全身力氣奪路而逃。


    那幾個官差正在享受碾壓的快感,哪想到王二會突然逃跑,一愣神,王二已經跑沒影了。


    那幾個官差見王二跑掉了,啐了一口便拎著死魚繼續去壓榨下一個攤販。


    王二跑了一陣,見官差沒有追上來,才敢停下來喘口氣,但他不敢多停歇,因為現在天已亮了,他得趕緊去劉財主家幹活了。


    然而當他來到通惠河邊時,整個人都傻掉了,他走了無數遍的那座浮橋,沒了。


    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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