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錢抓著秋一葉的手,問道:“一葉,你想清楚了嗎?真的要去嗎?要不要再想想?”


    秋一葉道:“我已經決定了,不用再想了。”


    九錢道:“可是……”


    秋一葉知道他還要再勸,怕自己抵不住他的一再勸阻而終究心軟,趕緊截住他的話,說道:“你不用再勸了。如果我迴不來了,不管什麽事,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你這人呀,就是心地太善良了,總是不忍心欺負別人,沒有了我去欺負人,你可不要讓別人給欺負了才好!”


    九錢不待他說完,已是雙目潮紅、淚光湧動了——畢竟兩人相依為命這麽多年,突然就有一個要先走,他心中當然很不舍!


    九錢心知勸也無用,一整心神,對無悟和尚喊道:“和尚,你來給他護持著些,一發現有什麽不對勁兒,就作法招迴他的魂魄。”


    無悟和尚聽到他喊自己,趕緊應道:“哎,包在和尚身上。”


    秋一葉與九錢交代清楚後,站起身來,雙手抱在胸前,十指交叉互握,然後豎起兩根食指抵住眉心,屏息凝神,念道:“應天之命,陰陽匯兌。”他頓時就感覺心飛神逸,靈魂一陣虛無飄渺,好似脫出了軀殼的束縛,成了一個獨立的存在。


    秋一葉的靈魂離開了肉體,落在房屋之外,放眼望去,隻見四周一片灰暗朦朧,完全不似有生以來所見到的陽光明媚、月光皎潔的景象,隻能讓人感覺到陰森寒冷,心頭不禁生出幾分涼意:“敢情這就是陰間了麽?怪瘮人的!”


    靈魂出竅來到了這陰間,秋一葉心頭一陣莫名的興奮,興奮之後才意識到不能就這麽一直站著,於是舉步向前走去,卻不料隻是輕輕一抬足,身子就已飛起來四五丈高。


    “啊啊啊……”他連連怪叫出聲,一陣驚慌失措,重心還沒有擺穩,就感覺身子不由自主往下落去。


    他迴頭看著緩緩被拉近的地麵,心中詫異萬分,不禁自言自語道:“這地麵怎麽接近得這麽慢呢?一片羽毛也比現在的我落得要快吧!難道我現在已經是隻有身體,沒有重量的魂魄了嗎?”


    等了好半晌才終於落迴到地麵,他於是又抬腳前行,這次稍微好一點,並沒有一飛五丈高,但仍然歪著身子飛起來將近兩丈,一頭撞上了旁邊的一堵牆壁。


    他慌忙捂上雙眼,不敢看自己撞上牆壁之後的慘樣兒,等了半天,身上卻並沒有傳來半點疼痛的感覺,慢慢睜開眼一看,原來自己的身體此時正卡在牆壁之中,半個身子已經穿牆而過,進入到自己家隔壁一戶人家的房屋裏來了。


    秋一葉掃視一眼屋內,不禁在心裏竊笑:“哈哈,這是吳屠夫家的臥房。嗯?吳屠夫正抱著他家婆娘睡覺呢!沒想到吳屠夫睡覺居然是這副熊樣兒,都好幾十歲的人了,睡覺還像小孩子一樣拱在他婆娘懷裏。他一張臉本來就長得又肥又醜,再這麽一擠,五官更是醜陋不堪了。對了,再看看吳屠夫穿的什麽顏色的底褲!”


    他還想再看看吳屠夫有什麽糗事,也好留著日後取笑,突然想到自己犧牲掉五十年陽壽,花了這麽大代價就是為了能再看到海棠,自己卻還在這裏關心這些沒用的東西,對較之以往寶貴無數倍的時間絲毫不知道珍惜,心中一時氣惱,忍不住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記耳光,卻不料手掌直接穿過腦袋,來到了眼前。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又伸出另外一隻手摸了摸,卻是互相穿透而過,摸也摸不到,心中驚駭莫名,大叫一聲:“我的手呢!”他瘋狂地揮動著雙手,想要摸遍全身,希望還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一絲真實的存在,卻隻看見雙手在身體裏穿過來穿過去,完全感覺不到有半點的血肉溫度。


    秋一葉經過這一番折騰,已經落迴到地麵上來了。他想到自己已經是一個虛幻的存在,頓時悲從中來,伏在地上慟哭起來。哭了一陣,他意識到事情既然已經如此,唯有一切向前看,於是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一滴眼淚從自己臉上滑落,還未落地就被陰風吹散,在空中化於無形,不禁在心中問自己:“難道這就是老人們經常說的‘人死萬事空’嗎?”


    這一關節想通,他也不再傷心難過了,爬起身來,又試了好一會兒,才能控製好自己的身形及行動。


    秋一葉向前走去,一陣穿街過巷之後,卻隻看到到處都是房屋樹木,和自己活著時候的太平鎮並沒有什麽兩樣,隻是氣氛要陰森很多而已,這才發現自己還隻會靈魂出竅而已,並不知道真正前往陰間的通道。


    他心中一陣失落,隻感覺自己是被戲弄的一番,什麽犧牲了五十年陽壽就能去陰間與海棠見麵五次,全部都是假的。他越想心中就越痛苦,可又偏偏無從發泄,於是發足狂奔起來。


    秋一葉現在隻是一個靈魂,輕飄飄的,奔跑起來速度格外快疾,且不知道疲累。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不知不覺間,他又來到自己親手埋葬海棠的山中。


    秋一葉意識到此時所處之地正是埋葬海棠的山坳,便停了下來找到海棠的墳塋,想起在她生前時候才隻和她有過一次根本算不上成功的交往,心頭沒來由生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忖道:“觀音菩薩說過,我做了陰陽匯兌師之後,就能去陰間,就能和海棠見麵,如今我已經靈魂出竅,卻到不了真正的陰間!既然如此,我便索性把海棠挖出來,與她再見上一麵,看看她是不是也跟現在的我一樣,是這樣一種似有實無的存在。”


    秋一葉心思一定就準備動手,繼而又想到海棠已經在地下埋了幾天,說不定已經開始腐敗潰爛,她那麽漂亮,一定不願意被人看到她變醜的樣子,於是閉上雙眼,雙手輪番刨挖著麵前的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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