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五年,七月五日。


    上條家重臣內山滿久、丸山昌明二人在率一千餘軍勢與長尾為重、村山直義、鬆之山大隅守、山田帶刀左衛門尉等府中長尾家諸將所率的三千五百餘軍勢合流後,便順勢包圍了大井田城。


    等到長尾·上條聯軍兵臨城下之際,先前精神恍惚的大井田氏景這才逐漸迴到了現實中來。


    大井田氏景為了能夠堅持到西會津諸將的來援,隻能心一橫,派遣使者潛出城去,向北信濃的戰國大名村上家求援,並許以自由切取水內郡誌久見鄉,以及之後讓渡給村上家魚沼郡半郡之地。


    在大井田氏景看來,隻要村上義清能夠發兵支援自己,那麽就算西會津郡諸將作壁上觀,大井田家依舊能確保家名存續,說不準還能借助村上家的力量來恢複上田長尾家的家名。


    如今的村上家家督是村上義清,他既是將村上家發展至鼎盛,同時也是最後一任戰國大名村上家家督。他在天文五年的正月之際,就敘任正四位上周防守兼左近衛少將的官位。


    村上義清所敘任的周防守可比上條清定那自稱淡路守的官途名要強很多,也正規很多,畢竟他可是經朝廷委任而遙領的。清定則是因為擴充常備軍勢、購買武具、購買戰馬等耗費了不少錢財,可沒有餘力去圖這些虛名。


    當然,村上義清也不敢隻身前往被西國霸主大內家實際控製的周防國赴任。同樣,此時的清定也不敢去三好家實際控製的淡路國逛一圈。


    與此同時,在一生之中征伐不休,經曆了大大小小一百餘場合戰的下克上屠夫長尾為景,於春日山城本丸的寢殿之中病逝,在病逝前,他將虎禦前、長尾晴景、長尾景實、長尾景康、長尾景房等人召至身旁,準備交代後事。


    盡管長尾為景的人生即將走到了盡頭,可他還是對魚沼郡的戰事非常掛懷:“魚沼郡鄰近信州、上州、奧州,若不盡快將其靜謐,後患無窮。大井田家此番為達目的,不惜勾結村上家、西會津郡諸將發兵攻入越後,其狼子野心,罪不容誅!若上條十郎願意協助道一你靜謐越後七郡,待太守殿故去後,就安排他來繼承太守家的家名吧。”


    “兒臣明白,已經安排由叔父擔任總大將,節製中越以及上越諸將前去討伐謀反的大井田家。隻是父親為何不安心靜養?”長尾晴景望著長尾為景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不禁有些傷心起來。


    “比起為父的傷勢,為父更擔心的是道一你。與上條家締結和議,對當家來說也是有利有弊。雖說能促使上越免除了兵燹,但也會因此失去同族、外樣國人領主的支持。”長尾為景搖了搖頭,他的臉上早已布滿了皺紋和疲倦。


    “這也是迫於無奈之舉,兄長他出陣刈羽郡失利,導致馬廻眾損失慘重,若是繼續與上條家刀兵相見的話,隻怕會讓他人得利啊!”長尾晴景最擔心的就是府中長尾家萬一與上條家打得兩敗俱傷,坐鎮三條城的長尾俊景會趁機圖謀不軌。


    畢竟長尾俊景之父長尾信景就已經向府中長尾家舉起過一次反旗了,雖然最後的代價是身首分離。


    “你是指三條城的中務少輔吧?”長尾為景很快就猜到了長尾晴景所憂何人。


    “恩,近來聽聞三條城與黑瀧城、新山城之間的往來極為頻繁,加上黑田長門守還在領內大肆征召軍勢、招募浪人、囤積糧草輜重······”長尾晴景說著說著就不再說下去了,他怕長尾為景因此會感到氣憤而導致病情加重。


    “隻要昭田常陸介還在府中,黑田長門守、金津伊豆守兄弟二人就不敢有什麽非份之舉······隻是老夫最擔心的還是上條十郎······”長尾為景斷斷續續的說著。


    “父親不必對此憂慮,兒臣已經請求太守殿將阿綾收為養女,過段時間便安排嫁至上條家中,作為上條十郎的正室。如此一來阿綾就能成為本家與太守家、上條家三家聯係的紐帶。”長尾晴景隨即將自己的計劃告知長尾為景。


    “恩,此舉甚好。若此舉順利的話,當家在上越、中越的統治必然會穩如磐石。道一,為父即將要離你們遠去了······可為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長尾為景吃力的從被子下伸出手,輕撫著長尾晴景的臉。


    長尾為景的的語調低沉而哀婉,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落下了眼淚。


    “孩子,別哭。”長尾為景的聲音陡然間變得雄壯豪邁,“為父戎馬半生,憑著手中的太刀以及馬廻眾,轉戰越後、越中、奧信州、佐州等地,勢盛之際幾乎奪取越後一州。為父更是官至越後守護代、禦供眾,還獲得了足利將軍家頒下的三免許(白傘袋、毛氈鞍覆、塗輿),威震北陸道諸州。大孝在於不墜先人的基業,尋常的哭泣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你們若是能守住老夫創下的基業,這才是你們最大的孝心,我也就死無憾了。記住,老夫死後務必秘不發喪,不得讓任何人獲知此事。”長尾為景說完便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的臉上還殘餘著一絲笑容,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曾經那走馬鬥酒的少年時代。


    很快,隨著長尾為景重重地唿出了最後一口氣後,臉猛然向旁邊側斜過去,疲倦蒼老異常的麵容上,笑意仍然未收,那是一代梟雄離去時的微笑,是一個蓋世英傑對自己人生的肯定。


    冰冷的眼淚很快就漫過了長尾晴景的臉龐,他哽咽不能言,半晌方道:“父親,兒臣謹記!”


    在長尾晴景那遏製不住的悲酸的淚眼中,長尾為景那英偉的麵容,也漸漸變得模糊而遙遠。


    就這樣,長尾為景將他那未竟的事業、野望全都丟給了年紀輕輕以及威望不足的嫡男長尾晴景。


    之後,長尾晴景按照長尾為景的要求,請虎禦前負責假裝照顧起居,該用膳的時候依舊把飯菜送到寢殿外,再由虎禦前親自端入。


    原本,長尾晴景記得虎禦前自從離開棲吉城後,嫁給長尾為景當繼室時是不情不願的樣子,但今天她已經在一旁哀哭了很久,甚至還打算拋下年幼的虎千代,剪了頭發去出家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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