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國平在縣城裏找了輛靈車,找人看了黃曆,兩天後才把屍體運迴村裏,而那時房子主堂屋已經掛了白,棺材橫放於堂屋中間,在屍體入殮後在棺材下方放了隻公雞,被人們叫做引路雞。


    從棺材封上那刻起,便是沒日沒夜的嗩呐聲聲。


    還有一天就要辦酒席,到時候遠親近鄰都會過來,堂叔邊行石叫邊珂去村裏借餐桌和碗具,家裏就那麽點根本不夠招待。


    跟邊珂他們一起去的是邊國平的兒子邊強和邊行石的兒子邊文,邊強比他大三歲,兒子都生倆了,邊文和他同齡,現在正在縣城上高中。


    邊文的性子內斂得多,放學迴家後幫家裏忙,幹得利索又熟練,和邊珂打照麵也隻是點一下頭,至今兩人都沒說上什麽話。


    邊強是昨天剛從省外趕迴來的,他心裏惦念著沒帶迴來的老婆,倒是不操心奶奶的事,一心隻想趕緊完事後好走人。


    他和邊文不一樣,他學了他爹邊國平那一套,三言兩語就要爆粗口,也隻有聊到他媳婦時能得他好臉色。


    幾人話都少,一路上沒人說話,鄉間路太窄,邊珂讓季遇走前頭。


    季遇滿眼好奇地看著隻剩下農作物秸稈的田野,不好好看路,剛走了沒兩步腳就踩了空,邊珂眼疾手快把人拉住,才免了他栽進溝裏去的慘狀。


    到了對麵住戶院落前,邊強朝裏麵喊了聲,不等人迴應就徑自推開虛掩的木門走了進去。


    木門隻有他們半個人高,能清楚地看到院裏的情況,隻見兩隻趴在房門前的中華田園犬警惕地抬起頭看過去,隨即起身汪汪衝著他們叫。


    邊強抄起門邊的竹掃帚作勢要衝上去攻擊它們,嘴裏操著本地話罵罵咧咧,他這麽一嚇唬,兩條中華田園犬後退了些,見他不上來又衝著他汪汪了兩聲。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隻穿著黑色人字拖鞋的腳出現在了幾人視線中。


    這人不怕冷。


    人一出來,邊珂先愣住了,季遇慢了半拍,疑惑地“嗯”了聲,“他是……陪伴員?”


    宋長安剛睡醒,一撮毛發跟雞窩似的盤在頭頂,邊打哈欠邊問:“誰啊,有什麽事?”


    他微微睜開眼縫,目光落在幾人身上,落在邊珂和季遇那時頓了下,不確定,又迴來看了眼。


    還是不太確定,他把眼睛眯得更小,上身往前湊了湊。


    “……”操,他倆怎麽出現在這裏?


    “宋長安?”邊珂難以置信地叫出了聲。


    “昂……”宋長安踩著拖鞋噠噠噠下了台階來到兩人麵前,繞著兩人轉了圈,上下打量,“真是你們啊,你們怎麽來這了?嘖,這個世界太小了。”


    邊珂嘴皮子抽了下, “是啊,沒想到你老家在這。”


    “你們認識?”


    “認識,”邊珂和宋長安異口同聲,“不熟。”


    邊強看著一頭銀毛的宋長安,在腦海中瘋狂搜尋了會,終於找到關於他存在的一絲記憶,“你什麽時候迴來的?這些天怎麽都沒見你過去坐坐?”


    宋長安不認識他,疑惑問:“去哪裏?”


    邊強迴頭指向對麵正在辦白事的地方。


    看到對麵,宋長安就反應過來了,轉頭看向邊珂,“那是你家?你家死人了?”


    不等邊珂說話,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痛心疾首道:“你們太吵了,天天吹那個嗩呐,放炮,晚上睡不好,白天還吵得心煩……”


    宋長安還是一如既往,一點都沒變,一說話就叭叭叭不停,完全沒有顧及到當事人的心情,這種喪事難免會擾民,不過也是村裏的習俗,誰家總要有這迴事,那幾天聽著不舒坦,村裏人忍忍就過了,但這麽直白說出來的宋長安還是頭一個。


    邊強臉色不好看,宋長安平生最看不懂的就是臉色,簡單來說就是沒眼力見,直接將他無視掉了,轉頭問邊珂:“所以你們來找我要幹嘛?”


    邊珂遲疑著和他說了過來要借的東西。


    下一秒,宋長安朝屋裏喊了聲“舅舅”,良久,他舅抄著板凳出來,“幹嘛,你想挨板子了是不是……”


    他舅說的是被宋長安一手調教出來的普通話,咬音很重,不過聽著倒是那麽迴事。


    “……”中年男人一手撐著拐杖,一手拿著矮凳子,吭哧吭哧地和幾人大眼瞪小眼。


    慢慢把凳子放了下去。


    男人不高,隻能到宋長安的肩上位置,身上穿著厚實的毛線衣,大肚腩撐得毛線往四周拉扯,形成渾圓的球狀。


    “舅舅,他們要借碗和餐桌椅子,咱們家還有多餘的嗎,沒有就不借了。”


    “……有有。”男人把話改迴了本地音,“你們是邊家的?嘿,我隻見過小強和小文,你們兩個都沒見過,叫什麽名字啊?”


    邊珂:“……”


    季遇搖頭:“不懂。”


    在旁邊的邊文提醒:“表舅問你們叫什麽名字。”


    季遇學會說中文後正苦於沒機會和別人介紹自己叫什麽,這不機會來了,聞言他當即挺了挺腰板,“表舅好,我叫季遇,季遇的季,季遇的遇。”


    “……”邊珂推了推他,小聲問:“小老板,從哪學的?”


    季遇愣了下,“跟他學的……我們不叫表舅嗎?”


    “……”叫什麽先暫時不管,邊珂好奇的是他的後半句話,沒人教不信季遇會這樣介紹自己的名字。


    聽到他的問話,季遇有些小得意,“在電視上學的,是不是很酷?”


    邊珂:“……”


    他在自家男朋友期待的目光中,點點頭,“很酷。”


    季遇於是用了同樣的模板替他做介紹,邊珂隨聲附和:“嗯嗯,是的是的……”


    楊愷鋒聽得一愣一愣的,不過總歸知道他們是來幹嘛的,他腿腳不方便,又拿拐杖去戳旁邊跟死了一樣的宋長安,叫他把人帶進屋去。


    邊文扶著楊愷鋒進屋,邊珂幾人也跟著進去,剛踏入客廳,腳步一個趔趄,險些在拖得光滑的地板來了個平地摔。


    客廳沙發上,赫然坐著斯斯文文、正在用電腦工作的樊今生。


    “……”這個世界真小。


    邊珂想到了宋長安剛才的話。


    聽到動靜,樊今生眼皮動都沒動一下,修長的手指劈裏啪啦一頓輸出。


    直到宋長安過去踢了踢他,讓他挪過去一些讓出空位來給客人坐時他才停了手,把個人課桌大小、塗了黃漆的電腦桌挪到沙發一角,又繼續幹活,頭始終沒抬一下。


    樊今生身上穿的都是大牌的貨,露在外麵的腿又白又細,與窄小老舊的沙發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不過倒也沒嫌棄……


    想法一出,就見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在宋長安要坐下去時,猛地將要被他坐到的一塊潔白的純棉布料扯走,一把墊在了自己屁股下,然後坐了下去。


    “……”宋長安罵罵咧咧,樊今生全當屁話,繼續啪啪敲鍵盤。


    這手養得也好,不像是幹過什麽粗活的樣子。


    宋長安迴鄉下後儼然成了一個糙漢,他倒還是跟花孔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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