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府依舊笑吟吟的走進了宅院,前院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都是李義府結交的黨朋腹心,足足有四十餘人,成員遍布三省六部九寺五監。


    李義府本想讓陳青兕見一見自己的實力,看一看在長安因為自己聚集了多少誌同道合之輩。


    卻不想主角竟未出現。


    李義府見周邊黨朋腹心人人驚懼,笑道:“今日是喜宴,如此拘束作甚。前日我院中來了一批西域胡姬,最擅跳音樂歌舞。所謂獨樂不如眾樂,今日我等及時行樂。酒令、射覆、投壺、藏鉤,誰拔得頭籌,歌姬任挑一位。”


    他絕口不提陳青兕。


    眾人見他不提,更不敢觸其黴頭,談論不相幹的人。


    李義府掌控宴會氣氛的手段超凡,很快眾人就忘記了陳青兕這一號人,投入了對西域胡姬的爭奪。


    即便是遇到這種不可預料的情況,依舊是賓主盡歡。


    酒宴散去。


    李義府將自己的兒子叫到書房。


    李津在宴會上喝了不少的酒,臉色有些緋紅,但他依舊難以消氣,說道:“父親,陳青兕真是太不將您放在眼裏了。”


    李義府並不說話,隻是把玩著手上的玉矽。


    直到府中護衛將一人拖進來。


    李津見對方渾身血汙,全身被打得無一塊好肉,頭皮不免發麻,定睛一看,卻是今日去請陳青兕的管事李丹。


    “父親!您這是為何?”


    李津驚唿一聲,這李丹,除了是李府管事,還有一層身份,是他小妾的父親。


    李義府看都不看一眼,繼續玩著玉矽,說道:“將你對大郎說的話,與某說上一遍?”


    李丹氣若遊絲在地上哀嚎道:“錯了,奴錯了,郎主饒小的一命吧。”


    他敢對李津扯謊,哪敢在李義府麵前撒謊?


    李義府道:“辦不成事,罪一;為逃避罪責,挑唆大郎,幾欲壞事,罪二。一個家奴,不成事,還壞事?留你何用……”


    “拖下去,讓人知會刑部……”


    這知會刑部那就意味著死刑了。


    在唐朝,家奴地位低下,所謂奴婢賤人,律比畜產,可以隨意販賣。


    但這並不意味著主人家對於家奴有生殺之權。


    《唐律疏議》規定:諸奴婢有罪,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無罪而殺者,徒一年。


    盡管殺家奴不至於賠死,卻也會被問責。


    李義府不會因為這等小事,落人口舌。


    李義府甚至無須審問,壓根不信陳青兕會這般蔑視一朝宰相,哪怕對方不喜自己,不願接受自己的邀請,至多不過尋借口理由拒絕,而不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


    那不叫高傲,叫愚蠢。


    不需要調查,李義府便猜出了是李丹平日狐假虎威習慣了,從而惹出了禍事。


    “蠢貨,給人利用了且不自知。還是……你知道他在利用你,故意不知?”


    讓自己的父親道破心中想法,李津不免冷汗淋漓,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陳青兕在江南壓了他一籌,雖不至於令其懷恨在心,卻也極不舒服。尤其是陳青兕名望日盛,且年紀比他還小上幾歲,卻受萬人敬仰崇拜,更讓他有了些許嫉妒。正好發生此事,陳青兕竟敢拒絕自己父親的宴請,還作詩嘲諷,便想順水推舟的將他毀去。


    京師,也是他這等賤民能立足的?


    李義府見李津這副模樣,也猜出了大概,有些頭疼。


    正如所有父親一樣,哪怕再如何了得,麵對自己不成器的兒子,終究拿不出什麽好的辦法。


    “平素裏怎麽胡鬧,我不管你,但陳青兕不能動。”


    “為何?”


    李津不過腦子,兩個字脫口而出。


    “哈兒……”


    李義府是瀛州饒陽人,但早年因祖父擔任射洪縣丞,遷居蜀地,氣急之下,川蜀方言都罵出來了。


    “陳青兕是陛下特地叫來長安的,在沒有弄清緣由之前,動他等於跟陛下作對。我們李家有今日,皆靠陛下賞賜恩典,跟陛下作對,嫌自己命長?”


    李津打了一個哆嗦,忙道:“孩兒知錯,孩兒不敢了。”


    李義府將手中玉矽放下道:“知道就好……不過年輕人,不知世間險惡,也該讓他知道什麽叫做舉步維艱。”


    李義府並沒有放棄拉攏陳青兕。


    他雖小氣記仇,卻也知道什麽是大局。


    陳青兕作為當世少有的寒門大儒,在天下寒門士子心中地位非同一般,能夠將他拉入門下,對於自己的未來大有利處。


    畢竟重用寒族打壓士族是李治這個皇帝的意思。


    為皇帝解憂,就是幫助自己。


    便如廢王立武一般。


    至於陳青兕不願與自己為伍,在李義府看來,這個最不是問題。


    那是因為陳青兕這小家夥年輕氣盛,不知世間險惡,沒有經曆過現實的捶打。


    長安是萬萬人的夢想之地不假,但更多的是夢碎之地,這其間的殘酷不深入其中,永遠無法體會。


    在這個一板磚就能敲倒一片豪紳貴胄的地方,一個落魄的都需要靠種地為生的寒門子弟,想要崛起談何容易?


    貴族的蔑視,士族資源的碾壓,寒門想要出頭,難度不亞於登天!


    李義府自己就是寒門,體會過其中辛酸,深知寒門想要在長安這種地方站穩,就要無所不為,放下一切尊嚴道德,如瘋狗一樣從那些貴族士族身上生生咬下幾塊肉來,才能存活下去。


    學問高如何?


    會作詩如何?


    不過是士紳貴胄手中消遣娛樂的玩物罷了。


    誰會真正的正眼瞧?


    李義府在長安沒少見驚才絕豔的人物,便是因為身份緣故,泯滅於世,也不止一次見到高傲自詡正值的熱血青年,最後老老實實的匍匐於地。


    李義府此刻就特別期待,高傲若陳青兕這樣的人物,經過長安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夢想之所”的洗禮,放下一切尊嚴,跪匐在自己麵前的景象,隻是想想就覺得痛快。


    情不自禁的,李義府莫名笑出了聲。


    李津本不明白自己父親所說何意,但聽他此刻的笑聲,心中卻莫名安詳。


    沒有人能夠躲過自己父親這般笑聲裏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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