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繼續試探道:“毛大人,熊經略苦心經營之下,現如今遼東主客兵已達十二三萬,不說進取了,遼沈都守不住嗎?”


    毛文龍歎息:“紙上有兵,遼東無兵,兄弟你也是帶兵的,其中關節你是清楚的,為兄就不細說了。”


    “僅有的三五萬實額,也隻是川兵、浙兵和賀世賢麾下敢戰,但杯水車薪,難成大事。”


    “至於熊經略,也是意氣用事,因為被那小人劉國縉、姚宗文構陷,便你來我往打了幾個月的口水官司。”


    “中間又頗多牽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被扒了出來。內閣六部都跟著挨罵,朝中厭惡他的人也是越來越多。”


    “熊經略不是蠢人,我觀他如此言行,不過是料定遼事斷不可為,便要將朝廷諸公得罪幹淨,好快些被驅逐去職,以免將來落個失陷封疆的大罪。”


    後來人都說熊廷弼是“在遼則遼存,去遼則遼亡”,想不到毛文龍對他竟是這種看法。


    真是別具一格,又不無道理。


    劉俊不禁對他更佩服起來,禁不住又問道:“如果熊經略去職,毛大人以為誰會是下任經略?”


    毛文龍道:“無論是誰,都難當此大任。”


    “葉赫既亡,遼沈便又直麵建奴兵鋒,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


    他原本是想說,三岔河以東,隻要建奴想打,哪裏都守不住。但又覺得這話太過於漲他人誌氣,便緘口不言。


    劉俊也跟著歎息,熊廷弼自言以守為攻,但他放任葉赫覆滅,在內喀爾喀五部蒙古中的宰賽與努爾哈赤爭鋒的時候,又坐視宰賽失敗。


    表麵上遼東是得到了喘息之機,實際上沒能聯合好敵人的敵人,在劉俊看來實在是一大戰略失誤。


    毛文龍又說起劉俊道:“你這榆林鋪,就在蓋州城腳下。”


    “我知道依兄弟你的才能,一旦有事,蓋州不過就在你囊中,但依為兄之見,大廈將傾,玉石俱焚,蓋州也不能幸免。”


    “兄弟要是想在朝廷剿滅建奴的時候立下功業,還該想辦法調任一個地方才是。”


    劉俊沒做迴應,而是反問道:“那依毛大人所見,倘若遼陽傾覆,朝廷該守哪裏是好呢?”


    “自然是廣寧。”毛文龍不假思索地迴答道:“廣寧是遼西重鎮,聯通蒙古,又有三岔河阻擋,萬不容失。”


    劉俊小聲道:“建奴勢大,倘若廣寧也失了呢?”


    毛文龍擰眉沉思,他不是沒想過這事,但是倘若廣寧也丟了的話,朝廷在遼鎮還有立足之地嗎?


    看這劉俊鬥誌昂揚的,怎麽對遼事,比自己還悲觀?


    劉俊補充道:“小弟隻是說萬一。”


    “寧遠西臨山,東臨海,是遼西走廊的橋頭,又有山海關為後勁,可選一支精兵駐守,用為京師屏障。”


    毛文龍說完又搖頭道:“不過兄弟你也別太多慮了。”


    “為兄隻是說遼沈不可守,可沒說廣寧不可守,朝廷隻要暫時收縮到河西,建奴再想擴張,便需直接與內喀爾喀五部,甚至是察哈爾部爭鋒。”


    “林丹汗號稱控弦之士四十萬,正想恢複成吉思汗的榮光,兩虜相爭,這才是大明真正的喘息之機。”


    “說到底,打仗拚的無非就是軍械、糧餉、兵源人口,建奴以小伐大,隻要等大明積蓄好力量,君臣協力,建奴不過幾十萬丁口,焉有不敗之理?”


    原來毛文龍是個短期悲觀,長期樂觀派。


    確實,在另一時空裏,即使毛文龍在被建奴攆得東躲西藏最艱苦的歲月裏,倘若有人告訴他這建奴今後不但能夠征服全遼,甚至還能入主中原,恐怕毛文龍也會白眼一翻,認為這人不是細作就是個神經病。


    隻是,他太想當然了君臣協力的前景,事實上,直到李自成進京,君臣都沒有協力過。


    劉俊隻得拱拱手道:“毛大人高見,定然如你所料了。”


    毛文龍其實是故意在劉俊麵前發表的驚世言論,目的就是結交劉俊這個根基深厚的將門子弟。


    看到劉俊已經被自己深深折服,毛文龍禁不住心中一陣竊喜,然後又開始轉而奉承劉俊道:“說說兄弟你,為兄看你軍中不過也就是長槍鳥銃,虎蹲炮也就區區幾門。”


    “武鋼車、弗朗機炮一類更是一個沒見著,為兄實在是想不通,你是怎麽打敗韃子兩千騎兵的?”


    劉俊看著毛文龍渴求的眼神,便笑笑道:“其實說來僥幸,當時孛羅堝堡牆還算堅固,韃子又蟻附攻城,分明是有輕我之心,沒有使出全力。”


    “賀大帥增援也及時,所以下官才撿了一條命迴來。”


    毛文龍狐疑道:“可為兄聽說兄弟孛羅堝守衛戰之前,曾在野外以三百人的兵力對陣韃子五百騎兵,並且斬獲首級百餘,莫非兄弟的三百人全是家丁嗎?”


    毛文龍說完一拍大腿,恍然道:“對呀!為兄怎麽就沒想到呢,老帥定然是給兄弟留下了眾多的家丁!”


    明末家丁都是將領的私人財產,家丁越多實力越是雄厚。


    尤其是對將門子弟而言,家丁眾多更是其家族淵源深厚的體現。


    毛文龍這話分明就是在赤裸裸的奉承劉俊了。


    劉俊現在自然也懂這些,不過他對明朝將領的家丁體製深惡痛絕,便搖搖頭道:“下官是一個家丁也沒有。”


    毛文龍明顯詫異了一下,緊接著便身體前傾對著劉俊小聲道:“兄弟,你或許覺得和我交淺言深了,可為兄對兄弟卻是一見如故,恨不得能同兄弟義結金蘭呢!”


    “因此,同兄弟言語自然是大敞心扉,兄弟也無需對我隱瞞吧?”


    劉俊歎了一口氣,無奈道:“好吧,下官當時帶著的三百人馬全部都是家丁。”


    毛文龍眯起眼輕輕捋了捋胡須,那表情就像是在說,“怎麽樣,我就知道你很有錢。”


    二人邊談邊走,很快又迴到了劉俊的住所。


    交談中,毛文龍刻意親近,劉俊也認可這個梟雄人物。


    最終在毛文龍的慫恿下,二人磕頭換帖、同飲血酒,結拜成了異姓兄弟。


    毛文龍虛長劉俊二十多歲,便卻之不恭的成了大哥。


    毛文龍滿意地眯著眼,這時候,劉俊的一個衛兵突然進來,報告道:“大人,軍營門口有兩個人說是要見毛都司。”


    劉俊正在詫異,毛文龍卻笑道:“是陳繼盛、張盤他們。”


    又是以後兩個響當當的人物,劉俊連忙吩咐道:“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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