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錢!”劉俊一聲令下,那些個破落軍官紛紛開始喜滋滋地按級別排隊領銀子。


    隻是角落裏還有一個人卻是站在那裏紋絲不動,他望向那些爭相領錢的同僚的眼神中既沒有羨慕,也沒有不屑和憤恨,就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麵無表情。


    劉俊禁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隻見這個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材魁梧,麵貌方正,一身小旗官的官衣,上麵繡著犀牛紋飾,腳穿一雙硬靴,雖然衣著泛舊,卻是幹淨整潔,與廳中其他人邋遢的老農般模樣截然不同。


    劉俊不由對這個人多了幾分興趣,正盯著他時,那人似乎心有所感,也抬起頭正對著劉俊的目光。


    劉俊輕笑道:“你怎麽不去領?”


    那人抱拳道:“百戶大人明鑒,您方才說要按您手邊紙上的記錄給大家發餉,可那裏麵想必沒有卑職的名字。”


    “哦?”劉俊重又抄起那遝子紙張,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答道:“卑職王貴。”


    劉俊鬼使神差地抽起兩張,然後又苦笑著放下,這人如此自信,說是沒有自然是沒有的,何必再看呢?


    “大家都領,你也去領吧,就當是本百戶賞你的。”


    王貴搖搖頭道:“百戶大人明鑒,卑職雖然是微末小官,但也是朝廷人,每年自有俸祿,又沒有功勞,用不著百戶大人破費來賞。”


    “另外,百戶大人今日事情既然議畢,那卑職就告辭了。”


    說罷,他抱拳弓著身子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才轉過身往廳外走去。


    那些正在排隊領銀子的同僚見到王貴這等做派,紛紛撇著嘴嗤笑一聲,然後繼續排隊登記。


    劉俊則是看著王貴的身影喃喃自語一聲,然後對著楊端和道:“這個人品性本事如何,盡快調查清楚。”


    楊端和恭聲應是。


    另一邊,趙鳴快步追上王廣成,開口勸道:“王大人,胳膊擰不過大腿,你還是服軟了吧。”


    王廣成聞言停下腳步,轉身對著百戶官廳的方向彎腰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罵道:“毛都沒長齊的狗崽子,想奪老子的權,他休想!”


    趙鳴轉了轉眼珠子道:“他欺負人,大家心裏都明鏡似的,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們也沒有辦法,咱又不是防守大人,能製住他。”


    王廣成看著他道:“老趙,你跟我去找防守大人,反正撕破臉了,咱告他一狀!”


    趙鳴搖搖頭道:“沒戲的事兒,我不去。”


    王廣成詫異道:“怎麽?你就甘心老實迴家被晾著?”


    趙鳴屈道:“我當然不甘心呐!可你想,他單往你身上就願意使三百兩銀子,防守大人那裏呢?這家夥有錢呐!有錢能使鬼推磨!”


    王廣成黑著臉道:“嗬,三百兩銀子,你以為他當真能給我?”


    趙鳴故作好奇道:“這還有假?兄弟來時,那些人正在按名冊領呢!”


    王廣成道:“他們自然是真發,但我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王廣成解釋道:“我現在是想明白了,這狗崽子開口就言語擠兌我,激我和他作對,鬧得僵了,那種情況下,我怎麽可能再跟他服軟?”


    “所以他哪怕是開價五百兩,那也就是個數字,他知道我不會答應,答應了也不會真給我!”


    趙鳴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麽一茬,他是鐵了心的要排擠老哥你。”


    王廣成點頭道:“所以說,我和他勢不能兩立。”


    趙鳴慨歎一聲道:“那可怎麽辦?”


    王廣成冷哼一聲道:“他有銀子,老子也不缺!況且依我看,防守大人不會任他胡作非為的,這是朝廷製度,不光是銀子的事!”


    趙鳴道:“你真去找防守大人?那可就撕破臉,再無迴旋餘地了!”


    王廣成重重道:“有他沒我,還有什麽可迴旋的!”


    趙鳴放下心來,嘴上仍是堅持勸道:“王大人三思!咱們真的勝算不大。”


    王廣成鄙夷地看了趙鳴一眼道:“人死鳥朝天!我王某再軟,也不能由這個黃毛小子隨意拿捏!”


    “你到底隨不隨我一起去?”


    趙鳴伸手去拽王廣成的袖子道:“王大人消消氣,左右不過低個頭的事,你隨我去跟百戶大人道個歉!”


    王廣成一把甩開他的手,再次將腰弓成九十度,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轉身而去。


    趙鳴在那裏急的直跺腳,“王大人王大人”地叫喚了半天,直到王廣成的身影消失不見,他臉上才浮起淡淡的笑容,轉過身背著手慢慢往百戶官廳踱去。


    王廣成迴到家後越想越氣,又狠狠嗬斥了一番上前噓寒問暖的婆娘,然後跳起身牽了一匹快馬便直奔防守官胡高那裏奔去。


    胡高躺在搖椅上聽了王廣成的哭訴之後,驚疑道:“他要拿三百兩收買你?”


    王廣成點著頭委屈道:“這不是胡鬧嘛!卑職乃朝廷從六品武官,是為防守大人,為陛下分憂的,又不是他家的走狗奴仆!”


    “劉俊小兒如此兒戲,不光是對卑職,更是對大人您,對朝廷的侮辱!”


    胡高根本沒心思聽王廣成的聒噪,他滿頭滿腦都是王廣成竟也值三百兩一年的這個事兒。


    “三百兩?”他又喃喃自語一聲,然後伸頭瞧了瞧身邊侍立著的親兵隊長胡衝。


    胡衝心領神會,朝他委屈地搖了搖頭。


    胡高心道:“王廣成都值三百兩,不可能不對我這個上官有所表示呀?”


    “錢太多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送?”


    “一千兩太燙手,五百兩也是不少了。”


    “榆林鋪那個破地兒就由他去折騰吧,反正考績年年倒數第一,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想不到劉俊年紀輕輕,竟這麽有錢。”


    胡高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這邊王廣成已經把一小袋銀子悄悄塞在了躺椅的一側,焦慮道:“防守大人,劉俊如此倒行逆施,堡裏各官群情激奮,再這樣下去,卑職可就壓不住了,您老人家可要給咱們做主呀!”


    胡高一邊閉目養神輕輕晃著,一邊用身體去試探那袋銀子的重量,嗬,還不少。


    要說這次王廣成也是出了血了,但一想到劉俊的那五百兩,胡高便覺得這一小袋銀子也就那麽迴事了。


    胡高闔目沉思,任憑春日的暖烘烘的陽光灑在自己的臉上,舒服地“嗯”了一聲,然後道:“你不要急,先讓他胡鬧,等本官抓住把柄的,自然給你一個交代。”


    王廣成大喜,蹲在胡高身邊道:“卑職保管替您盯緊了!”


    胡高仍是閉著眼:“迴去吧。”


    王廣成連連點頭,站起身興高采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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