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朦,水霧迷離,朦朧之間隱約看見一汪池水中,有兩名女子正在沐浴。溫池藏顏色,隻看得見皓頸雪顏,與不時出露的藕臂柔荑。


    在池中央,有一株並蒂蓮,雙花各朝東西,青衣著身,仍是含苞待放之期。


    二女本閉著眼,但過了少頃,其中一女子睜開了眼。透過水霧,可見圓月當空,以及滿天星辰。


    “怎麽樣,好些了嗎?”


    耳邊傳來許筠的聲音,司瑤側首看向她,說道:“本就沒什麽,是小司讓前輩見笑了。”


    許筠緩緩搖首,輕歎了口氣,道:“以前我覺著心煩或是累了,就會到這裏來,隻要泡上一會兒,就沒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嗯。”司瑤笑著頷首,又看了看周圍,問道:“前輩以前,就生活在這裏嗎?”


    “倒也不完全是,前前後後算起來,在這住了應該有二十年的樣子。”許筠微抬著臻首,似是迴憶起了曾經在此的點點滴滴,嘴角不經意間揚起。


    “那也是蠻久的了。”


    於凡人而言,又有多少個二十年?司瑤突然想起什麽,她看向許筠驚聲問道:“前輩和柳瀟聖仙就是在這裏認識的嗎?”


    “嗯?你怎麽知道的?”許筠惑然問道。


    司瑤略有些得意地一笑,迴答道:“柳瀟聖仙和前輩的愛情世人皆知,小司自然也是有所耳聞。”


    “哦?那麽多年,還有人知道我們的事?”對於後世之人關於自己的傳言,她似也饒有興致。


    “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麽?”


    司瑤微微低首,思索少頃後說道:“相傳,柳瀟聖仙有一次外出曆練,路過一座奇峰,發現山上有妖獸氣息還有女子的求救聲,便立即上山一劍斬殺妖獸救下了那女子。那女子,正是在外遊玩的前輩您,柳瀟聖仙和前輩一見鍾情,然後在這座山上生活了二十年,直到後來柳瀟聖仙為了替您尋找延長壽命之法才離開。”


    司瑤說完,心中正因羨慕這良緣天賜而感懷,卻是聽見了一旁許筠的笑聲。


    “怎麽了,前輩?是我說錯了嗎……”


    看向許筠,不必她說,司瑤也已明白傳言多半是虛構的了。


    許筠擺了擺手,止住了笑顏,道:“你可莫要聽旁人胡言亂語。”


    “他的確是在外曆練不假,但可不是遇見了被妖獸所困的我,而是他自己被妖獸追殺逃到了我這座山裏。他當時已經滿身是傷,是我幫他躲過了妖獸,之後還給他尋藥治傷,才保住了性命。”


    司瑤未曾想傲世萬載的柳瀟聖仙也會有那般狼狽的經曆,這相較之前自己所說的簡直是完全相反的兩種劇情。


    “那別的,也都不對嗎?”


    “嗯……奇峰的話,也算不上,隻是一座略高的山罷了。一見鍾情更是一派胡言,他當時年少貪圖我的美色,對我起了壞心思。那時候我也是懵懂無知,險些中了他的詭計。”


    許筠的語氣頗有些憤懣,叫司瑤一時間也難分清她所說究竟是真是假。但總覺得,夾雜著那麽些桃色怨氣。


    司瑤細看許筠麵容,這副容顏與姐姐江昱還有言湘那妮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真要論起氣質,眼前這位還要更多一抹韻味。


    眉眼稍稍往下,雖看不清,但先前脫衣裳時她也曾見過。那等身段,加之這張絕色麵龐,說是柳瀟聖仙貪圖許筠前輩美色,雖多有冒犯,但司瑤也是信的。


    “隻是後來,覺著他人還算說得過去,他又百般堅持,我也實在受不了他那些花言巧語,不得已才允了他。至於二十年,確是真的。”


    不論是假是真,許筠說得一本正經兒,司瑤聽著也是滿麵笑意。


    “柳瀟聖仙落險,能恰巧遇到來此遊玩的前輩從而獲救,最後還能抱得美人,真是幸運呢。”此番境遇,就是司瑤一女子,也不免產生些慕羨之意。


    她這番話,自然討得許筠心裏歡喜,隻是其中還是有些差錯,須得糾正。


    “對了,我也不是遊玩,是因為在家中犯了錯,被我父親責罰來了這裏守山。”


    至於責罰之期本僅一月,她卻以養竹日後經商為由一拖再拖,直至數年後等來他歸來娶她方才向家中坦明,這些當然是不宜告訴麵前這妮子的。


    “守山?”


    望向遠處,哪怕漫天星光,黑夜裏她也難看見遠處山峰的樣貌。


    “就是這些山,以前都是許族的,算是家業吧。家父以前是族中族長,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許筠說著,才想起那都已是百萬年前的事,司瑤也沒有知曉詳細的必要。


    “前輩,能問一下我現在是在哪嗎?”司瑤問出了她早先就想問的問題。


    許筠本身,將之視作神念所化尚能理解。可這些百萬年前就已存在的山,又是如何以原樣留存至今?須知曆經這般久,山川河流都會變化的。


    許筠看了眼司瑤,接著視線又轉向那朵並蒂蓮,開口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又懂得些仙人的事,即便我不說,你應該也猜得到吧?”


    “唔……前輩抬舉小司了。”想了想,司瑤試著猜測道:“是幻境嗎?”


    “可以這麽理解吧。”許筠輕聲道。哪怕是換做旁的聖仙,在不知曉幻念者能力的情況下,能說出幻境二字都已是正解。


    “這裏,是我的神念之境。”


    “神念之境?是和幻念者有關嗎?”初次聽聞這一名諱的司瑤問道。


    “沒錯。”許筠頷首,接著道:“神識境界超過聖劫境,就能創造神念之境。簡單來說,可以將之看作念化世界。在這裏,一切皆聽從我的意念,萬物,也可由我創造擬化。”


    司瑤不清楚神識境界超過聖劫境意味著什麽,不然神情估計還要更驚訝些。聖劫境,已是諸世界公認的神識最高境界。


    “比如這片山林,還有你,都是我擬化而來。”


    司瑤稍抬起雙手,翻起的水浪波動。她看著自己的手,觸感還在,一切明明都如同真實存在一般。


    許筠明曉司瑤在想些什麽,在她詢問之前就開口道:“你的所有感覺,也是我給的。”


    “可……”


    “我已經是個過世之人,你當然不會對靈魂有觸感不是?”許筠笑著說道。


    已無力再去感歎這位一直被世人誤以為是凡人的女子之可怖,司瑤不再說話,隻抿起紅唇身子向下沉去。


    見司瑤隻露出半張小臉看著她,許筠笑著問道:“你這是在幹什麽?”


    司瑤的眼神變得埋怨,她稍稍向上,水及下頜時張口言道:“前輩不問也知道吧,小司感覺從來時就沒必要說話了。”


    她如今,越來越覺得此前許筠對她說的沒有探查過她的意識其實是騙她的了。


    許筠笑而不語。


    她雙臂輕劃,去向那朵並蒂蓮所在。司瑤見狀,也隨其後。


    “這就是我要送你的東西。”許筠問道。


    “這是,並蒂蓮嗎?”


    並蒂蓮甚是罕見,但數年前她曾在明太後的花苑中見過。她還記得,明太後當時對她說,並蒂蓮花開兩盞,卻生在一根莖上,寓意著夫妻間恩愛纏綿,永不分離。


    她看向許筠,不知其所為何意,甚至覺著這並蒂蓮並不應送與她,而是當交予那兩位。


    “這朵並蒂蓮,並非是普通的蓮花。”說著,許筠抬手單指輕輕點向其中一朵蓮花,花瓣隨即緩緩綻開,被護在其中的,是一顆小小的金色蓮蓬。蓮蓬上,僅有一粒蓮子。


    司瑤的注意力仿佛一瞬間被那粒金色的蓮子吸引住了,但她隻看了一眼,就收迴了目光。她不知在想些什麽,全然沒注意到許筠在旁一直看著的是她。


    “其名相思蓮,一蒂兩朵,隨之而生兩顆蓮子。任兩人服下,都會彼此生情,往後別無所愛,矢誌不渝。”


    “蓮子就在龍鳳匣中,在這清蓮心池浸浴,你的神識已經開啟。等你出去,龍鳳匣便會隨你意念啟閉。”


    司瑤的瞳孔顫抖著,她已經猜出許筠所言之意。她雖然對闕封有意,但決不願以這種方式成全她的一己私情。


    “你迴去後,與他分別吃下……”


    “前輩可曾問過我是否願意?”司瑤打斷了許筠的話,她的聲音顫抖。開口的瞬間,淚水也自眼眶流落。


    服下那相思蓮,對她、對闕封、對言湘意味著什麽,她都懂得。


    她明明已經放棄,卻為何又要予她希望?她明明已經接受了隻當他姐姐,她明明已經和言湘……


    “如你所說,我知道你所想。”


    “不,我不想!我不想……”


    早已濕了的紅妝胡亂化去,司瑤狠狠咬著半邊唇,卻怎麽也抑不住發顫的心。


    看著泣不成聲的司瑤,許筠神情平淡近乎冷酷,她繼續說道。


    “我說過,這裏的一切由我擬造,包括你的意識。所以,你哪怕真不願意也沒有用,等你這道意識迴去時,她會願意的。”


    “可為什麽?”


    “為什麽你之前有意讓我承認我隻能是他姐姐,如今卻又這樣做?”


    來這溫池之前,她便覺得許筠之所以問她為何喜歡闕封,意在引她落入覺得自己並不曾對闕封有過愛慕之意的心緒之中。


    她一直以為,許筠是想幫她徹底放下那段情。


    “你究竟為了什麽?”


    司瑤的眼中,滿是恨意。


    “擬造輪迴,讓我和我夫君複生。”


    原來如此,隻要她與他相愛,那一切就都相符合了嗎?恍然明悟後,司瑤那本明亮的雙眸變得空洞近乎呆滯。


    許筠的嘴角微微揚起。


    她雖恨,卻無力反抗,


    許筠伸手撫過司瑤的下頜,輕輕抹淨淡紅的胭脂。


    “委屈你了。”


    司瑤正欲拂去她的手,卻發覺這一聲的語氣格外溫柔,看見許筠臉上的笑容,司瑤崩潰地痛哭了起來。


    “方才都是騙你的。”


    輕摸了摸司瑤的頭,許筠將她緩緩抱住。


    “你可願,成為幻念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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