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上承天命,下治庶民。


    是代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凡人與冥冥中不可言說的上天溝通的橋梁和紐帶。


    是地上的人神。


    若是往日,自己一個小小的遼東參將,決計沒有能麵見天子的機會。


    此時的李滋心中激動無比。


    朱厚熜上前拉住他的手,將其扶起,更是讓李滋感動的熱淚盈眶。


    一旁的陳鬆看到這一幕,心中頓時大感不妙。


    “不知殿下為何在此?本應是穀公公和末將前去參拜您才是?”


    雖然激動,但李滋還是感覺有點不對勁。


    他問道。


    “解長史命人傳話,說讓我在此迎接京城特使。”


    朱厚熜故作疑惑道。


    “不知道將軍此次前來有何事啊?”


    此時,一個柔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臣等奉太後懿旨,是來接殿下進京承接天命的!讓世子殿下千金之軀在此等候,可折煞老奴了!”


    不知何時,一個麵目慈祥的老太監一路小跑著過來。


    看見朱厚熜後,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聲淚俱下。


    “張太後懿旨……天命……難道,皇兄他……”


    說這話間,朱厚熜也不禁做出一臉悲痛的神色。


    朱厚熜的父親是興獻王,和正德皇帝的父親孝宗是兄弟。


    朱厚熜要叫皇兄,卻也不錯。


    “正是……”


    見朱厚熜神色悲痛,穀大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看朱厚熜的眼神也不禁更加柔和了幾分。


    聽聞噩耗,朱厚熜身後王府眾人也皆是哀色。


    穀大用上前拉住朱厚熜,開口想要勸慰卻哽咽說不出話來,君臣抱頭痛哭,於是禮樂暫停,三軍垂淚,在場千人的嚎哭之聲傳出數裏。


    終於,穀大用止住了哭聲。


    “殿下莫要悲傷了,事已至此,天下不可一日無主,還請隨臣等先迴安陸宣讀聖諭,拜別主母,隨我等盡快入京繼承天命才是。”


    是的,遲則生變!


    畢竟,他們離開時雖然司禮監太監張永設計解除了正德皇帝親信江彬的軍職,並將其騙入宮中擒獲扔入錦衣衛詔獄。


    但誰知道這段時間還會有多少野心家趁機跳出來。


    從私心上講,來安陸如此多的明廷眾臣跟著朱厚熜哭喪,都是想等迴到bj時候換一個擁立之功罷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眾人誰也不想留在安陸這個小地方或是路途中途出任何亂子。


    “好……”


    朱厚熜擦了擦眼淚。


    像是悲傷過度一般,走路都有些搖晃。


    “老奴扶您……”


    穀大用見狀,甚至比朱厚熜的貼身大伴黃錦的反應還要迅速。


    速度之快甚至讓黃錦麵對這個“正德八虎”之一,曾親率軍隊平定河北劉六七農民起義的權宦一時有些愣神。


    “公公身為司禮監掌印,身擔天下之重擔,這種事情還是讓我的大伴黃錦來吧……”


    朱厚熜擦了擦眼淚。


    黃錦聽到這話連忙上前攙扶,朱厚熜轉頭對駱安說道。


    “在其期間,王府眾人皆要聽從穀公公調遣,若有暗中作奸犯科者,穀公公可隨意處置,不必過問我。”


    聽到朱厚熜的話,穀大用先是苦笑,其次一喜。


    連忙叩首謝恩。


    等朱厚熜和黃錦迴到車架。


    穀大用雖然還是微笑,但那種在朱厚熜麵前的老好人形象漸漸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正德八虎,討滅叛亂,改組京軍,整訓遼東大同兵馬的那個正德權宦。


    “駱千戶,解昌傑讓世子遠迎的消息是誰傳出來的。”


    駱安無視了一旁陳鬆蒼白到了極點的臉色,沉聲說道。


    “是陳統領……”


    穀大用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禦馬監太監呂芳何在?”


    “幹爹!兒子在!”


    一個身材中等,麵容同樣慈祥,頭發烏黑的中年太監應聲答道。


    “假傳號令!欺瞞主上!延誤聖機!按我大明律當如何處置!”


    “當極刑!腰斬棄市!家屬流放三千裏!女子充入浣衣局為官妓!男子即可遣人押送發往遼東戍邊!”


    聽到穀大用的話,呂芳當然不可能放過這樣一個在新君麵前表現的機會,立刻朗聲答道。


    “善!那就依法辦理吧!”


    呂芳一揮手,手下禦馬監掌控天子四衛,即騰驤左、右衛,武驤左、右衛四衛勇士立刻一擁而上,將口中大唿冤枉的陳鬆當即拿下。


    穀大用看著這一切,見王府眾人此刻望著眼前一幕噤若寒蟬,他知道如此安排,這個惡人自己是非當不可了。


    盡管朱厚熜沒有任何吩咐,但若是明知道主上的難處,而這難處恰好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若是還搖擺不定,遲遲不肯動手……那……


    穀大用微微在心中歎息。


    他不由得又將目光投向了朱厚熜車架的方向。


    自己到底已經老了……


    天子年少,天下渴望近身逢迎者眾多。


    天子,又怎會再真的信任我一個在百官中惡名昭著的老人。


    等陳鬆被壓下,就等迴到安陸邊便送到官衙問罪受罰。


    事畢,眾人各自退去。


    穀大用的召來呂芳。


    馬車內,看著麵前這個相比自己年輕多的幹兒子。


    眼中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嫉妒。


    他看著不遠處正忙著給朱厚熜的馬車送替換袍服的黃錦,歎息道。


    “看來以後代替君上,督察內廷的,就是此人了!”


    內廷,包括司禮監,廠衛還有天子禁軍。


    能受此任命的無一不是天子心腹。


    到聽見穀大用的感歎,呂芳的聽出了穀大用失落,連忙開口。


    “今日世子殿下將王府眾僚屬交予幹爹,不倚重信任自然不會如此辦的,還請幹爹切勿多想。”


    聽到呂芳話,穀大用搖了搖頭。


    “生殺大權在握未必多好,洗馬整衣的未必低賤,幹我們這行,這種道理應該早就清楚才是……若是可以,我也想常伴君側,哪怕沒有任何職務,端茶倒水也好,劉瑾的先例在前,若是惹了天子猜忌,縱然前一日風光無限,大權獨攬,次日身死族滅也是常事。”


    穀大用說著,目光微微看向了一旁的呂芳。


    “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新人勝舊人啊!”


    他破天荒的拍了拍呂芳肩膀。


    呂芳的身體一震,穀大用看著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思量。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


    或者說,這次專門帶呂芳出來,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等過幾日,我便向世子請求,收黃錦為義子,想必憑我操練京軍,管轄內廷多年留下的功績,世子定然不會拒絕。”


    穀大用的眼神嚴肅。


    “這一路上,你們二人要盡心相交,等到了京城,世子繼承大統,我便請命去為先皇守靈,說不得日後,幹爹的一身性命可就全靠在你身上了……”


    是的,正德一朝,他已經享受過權力的滋味。


    天下的好東西,除了後天的殘缺,是什麽他沒有享受過的。


    過了今年,他就已經七十了。


    正德朝,作為正德皇帝的親信,他自己清楚,在改製京軍,整頓百官的時候,得罪了不知多少人。


    現在,皇帝一死,那一雙雙眼睛可都盯著自己。


    昔日劉瑾被滅族的下場可還曆曆在目,天子年幼,母族勢弱,注定不可能容忍一個前朝權宦繼續留在後宮之中。


    而一心想要把朱厚熜搶到自己膝下的張太後……曆經成化,弘治,正德三朝風雨……她太老了,不一定有自己活得長。


    必須要早作打算。


    他看著麵前的聽聞自己不久就要離開,默默垂淚的呂芳,這個自幼由他一手撫養,最得意的弟子,心中不由得閃過幾分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


    “迴京之前,幹爹能做最後三件事為你的日後鋪路,第一件事是懲治陳鬆這個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博取世子好感,第二件,是拿我這麽多年在朝中積累下的關係,讓你和黃錦成為結拜兄弟,借著這個由頭和王府屬臣搭上關係。而最後一件,則需要你親自去做……”


    他盯著呂芳,麵前的太監抬起頭,目光堅定。


    “幹爹有何吩咐,但說便是……”


    他沾了沾一旁的茶水,在呂芳的手中寫下了一個解字。


    “左長史……他……”


    穀大用示意他噤聲。


    “解昌傑是先帝尚在時下旨派到王府的,平日裏縱有疏忽怠慢之處,也絕不能像陳鬆那等小人扭送官府,公示天下……我這裏有三服藥,是一個月分量,聽聞解長史有虛火之疾,明日到了安陸,稟明蔣母後,你親自帶禦醫到其住所為其開方診治……”


    說著,穀大用從車廂旁的小櫃子裏拿出了一包早就準備好藥材,放在呂芳手中。


    “切記……這件事隻能你親自來辦,如何隨機應變辦得出彩,就看你在宮裏所學到底領悟了多少!能否學以致用了!”


    “若能為王府上下醫治好這塊心病,等日後世子繼承大統,內廷必有你一席之地。”


    “這是幹爹能為你做的三件事中最後的一件事了……之後的事情,一切都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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