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士兵的功勞要想得到朝廷的認定,除了自己軍隊的直屬長官的同意之外,還要接受記功官,多是朝廷派往各地監察禦史的審查,看看軍隊有無上下串聯,虛報軍功的情況。


    “……”


    駱安看著眼前這個精神飽滿的朝廷命官,沉默片刻,道。


    “是我家某位長輩的子侄,略懂些周易占卜之術,想要看看那趙家人的屍體,為朝廷盡些綿薄之力。”


    “倒是青年俊才。”


    劉源清見駱安睜著眼睛跟自己說瞎話,卻也不拆穿,就隻是露出了一個了然的微笑,這樣徑直的陪著他演了下去。


    “在下還有公務在身,就不多留了。”


    臨別時,從手下分出兩個差役給陸鬆帶路,又轉頭說道。


    “最近海鹽受海寇侵襲,人畜死傷無算,朝廷已下旨抽調各地精壯,編練鄉勇保土安民,此事還需王府多多助力。”


    “為朝廷辦事,是我等應盡之責,先王妃和長史已經商量過,明日便將人手送達,還請劉禦史放心。”


    駱安沉聲說道。


    “甚好!”


    劉源清一笑,又不留痕跡的看了一眼駱安身後那台包裹的嚴嚴實實,明顯是不想讓知道裏麵之人身份的車架。


    眼眸中閃過了一抹思索。


    他自然猜到了車架中人的身份。


    畢竟剛剛那少年的聲音自己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若是以往,作為靠著平定藩王之亂晉升的朝廷官員,他自然要厲聲訓斥此種藩王插手地方政事的僭越行為,然後上稟朝廷對王府進行處置。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正德皇帝禦極天下已有十六載,可如今膝下竟然連一兒半女也無。


    自從南巡落水之後,便纏綿病榻,獨居深宮,不見朝臣。


    而最近又傳出其病情惡化的消息,張太後暗中數次秘召首輔楊廷和入宮謀劃。


    實在不能不讓人浮想聯翩。


    劉源清已經從地方入京快兩載,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進賢縣在府邸堆滿柴火,拉著妻兒準備一旦城破,便引火自焚,以身殉國的愣頭青了。


    天下之事錯綜複雜,明廷內部也是派係眾多,爾虞我詐。


    如此庸俗之景,徑直打碎了昔日尚且天真的劉源清對明廷這些名滿天下的“天上人”的所有幻想。


    如若正德皇帝真的一病不起,那麽按照太祖遺訓,皇位自然就又該移交給憲宗一係。


    也就是朱厚熜父親興獻王和孝宗皇帝的兄弟宗族。


    但如今太後強勢,在孝宗時就有所謂“獨寵後宮”的說法,其兩個兄弟更是紛紛封侯,視昔年太祖立下的皇明祖訓‘外戚無功不得封濫’如無物,堪稱榮寵之至。


    以張太後及其宗族的強盛,又豈會容忍一位壯年之主。


    而且按照法理……這位興獻王之子,也是繼嗣名單上最靠前的那幾人之……


    更何況,如今的首輔大人,雖貴為帝師,但真的會樂於見到帝國再有一位如正德皇帝那般年富力強的天子統禦這個帝國嗎?


    劉源清不敢再細想下去。


    聽說這位興獻王世子天性純良。


    不光是侍奉死者甚恭,對待母親也是十分恭敬。


    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想到這裏,他不禁啞然一笑。


    如今南方海寇四起,倭寇襲擾,人民不堪其苦。


    北方韃靼擾邊,女真騷動,戰事頻頻。


    西南戰端又起,漢地饑民遍地,民變頻出。


    朝廷的事情就讓這些豪門宗閥盡情的爭去吧。


    隻是可憐天下庶民何辜,縱使自己有三頭六臂,未免也分身乏術。


    想到那些來時沿途看到的一路看不盡的從西南逃難的災民,他坐在馬車上,怔怔的聽著車窗外災民無力的呻吟聲,此時不禁有些黯然。


    ……


    “這是……”


    用二兩銀子賄賂了衙門的仵作,兩人進入了停屍房。


    當駱安想要去掀開死者臉上的白布時,卻被朱厚熜拉住。


    陸鬆負責王府護衛不能擅離職守,而黃錦的特征則太過明顯。


    這次隻有駱安同行。


    “別動……”


    朱厚熜聞到了空氣中那抹淡淡的魚腥味。


    修真者直覺敏銳,遠超凡人。


    若是換成普通人,恐怕根本無法察覺。


    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麽。


    麵前蓋著白布的屍體不自覺的動了一下。


    把一旁的駱安嚇了一跳。


    “拿劍來……”


    朱厚熜說道,接過長劍用劍鞘掀開了白布。


    隻見躺在地上的屍體上部分軀體長出了鱗甲,半隻睜開的眼睛變成了蔚藍色。


    他在地上笨拙的翻動了幾下,可惜力量太小無法起身。


    朱厚熜敏銳的發現它的脖子上有一個二指長的,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撕咬的傷口。


    看著麵前的兩人口中發出威脅般的低聲嘶吼。


    一個未轉化完全的妖鬼。


    朱厚熜沒有絲毫猶豫,上前一腳踏上他的胸膛。


    手中長劍高高揮起。


    隨著頭顱滾落,世界安靜了下來。


    “打開窗戶……”


    感受著一縷縷劫氣轉化為自身的修為。


    麵前堆放的這幾十具屍體竟然有一半以上都很快發出了細細簌簌的聲響。


    朱厚熜握劍如法炮製,踩住旁邊一個意識到危險,來不及等轉化徹底完成便想要起身的妖鬼。


    隨著長劍揮落,腥臭液體飄灑。


    朱厚熜低聲朝駱安說道。


    “是……”


    聽到朱厚熜話,駱安如夢方醒。


    緊接著便有些羞愧,自己入行伍已經三十餘年,表現卻竟然還不如一個久居深宮的王府世子。


    停屍房本處於背陰之地,隨著窗戶被打開,陽光照射進來。


    那些屍體明顯受到了克製,動作也變得遲鈍微弱了起來。


    朱厚熜凝神,提劍,一個接著一具屍體檢查過去。


    挨個剁下了所有有異變跡象的妖鬼的頭顱。


    但令朱厚熜感覺有些奇怪的是,幾乎所有異變的屍體的脖頸上都有一道二指寬的傷口。


    但原本的騷動已經徹底平息下來了,似乎一切都已經結束。


    直到朱厚熜掀開道路盡頭最後一具屍體身上的白布時時,異變徒生!


    吼!!!


    盡頭的那尊屍體看見朱厚熜提著染血的利劍步步逼近,竟然直接一躍而起起來。


    此時兩人才看清眼前的東西。


    相比於第一個妖鬼,他的半身都已經轉化完成,布滿了如魚鱗一樣的鱗甲。


    朱厚熜認出了麵前之人的身份。


    正是那位傳聞進京趕考路上遭了鬼怪的趙大公子。


    也是朱厚璁所知的安陸第一個中邪的人。


    而且,這家夥懂得隱藏自己,這玩意有智慧!


    看著眼前怪物口中那支三尺長,長滿了尖牙的口器,朱厚熜瞬間明白了一切。


    “爾殘害血親,屠戮百姓,我當代天誅之!”


    朱厚璁挺身閃過麵前射來的口器。


    反手擲出的長劍撞擊在趙大公子那略顯膨脹的身軀上,發出陣陣的火星。


    但那怪物並不著急攻擊,也許是順著窗戶透過來的陽光減緩了他的行動。


    又或者是他認為失去了武器的朱厚熜已經毫無威脅,要在衙門眾人趕到之前享受捕獵的樂趣。


    他狂笑著,用含糊不清的聲音狂笑著,伸出雙臂對著朱厚熜說道。


    “西天王母!降法諸佛!”


    “白蓮降世!萬民翻身!”


    “無離怖畏……”


    可惜還沒有等他念完,原本在不遠處正一臉忌憚的看著自己的那個王府小少爺仿若眼花了一般,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來不及反應,他就感覺麵頰左側沒有被鱗甲防護住的地方突然火辣辣的疼痛。


    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他足有兩米多高的膨脹身軀被一雙猩紅的,小臂上青筋如蛇般扭曲的手掌抓住,並狠狠砸在了地麵的青石板上。


    他此時才悚然發現,自己的半邊臉頰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都已經被一拳生生砸爛。


    脫落的大塊血肉僅剩單薄的皮膚相連。


    紅藍相間的血水刹那間奔湧而出,讓他的頭腦一陣眩暈。


    死亡的威脅瞬間將他那點可憐的,轉變為那尊真神眷屬的驕傲和自滿全部擊垮。


    隻剩下深深的恐懼和本能般求生的掙紮。


    “不!!!”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雙猩紅的手掌從自己的胸前貫穿而出,手中抓著一隻因為恐懼而拚命跳動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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