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末午初,逢時日中。


    跑田大廳,滿堂佳氣藹祥雲,春風得意溢滿堂。


    丁博容鑫同丁壟、房世錕、姬梓仁、丁邚桂以及眾多官員、士紳、科學家、記者等一幹人集於跑田大廳,皆等待著虛擬跑田活動正是開始。


    大廳正中,跑田的農戶們也都整裝完畢。每人都站在一個有八支籠條支撐起的宮籠中(美其名曰跑田宮),腳下是被稱為“無限田地”的全方位運動履帶。人們頭上皆帶一隻名為“且耕耘”包裹式聯動頭盔。腰紮名為“四平八穩”的定位環腰裝置,其後腰處是一個可鏈接宮籠頂的支撐連杆。場地跑田的每人手上都握著一隻名為“策揚”的長長的碳纖維長鞭。同時,每人身上主要運動關節處以及手臂六經、腿部六經都貼有生物機能信息采集貼片。此時眾人皆躍躍欲試,準備鏈接進入農籍們的新殿堂——阡陌世界。


    其中,最醒目的當是每個農戶皆穿紅色的犢鼻褌(三尺布作,形如犢鼻)。褌上正中處有圖案,中間為五穀豐登,其周遭環繞牛、馬、羊、豬、雞、狗,寓意六畜興旺。為何忽地如此?卻是小丁先生的酌量再三,為謀求整齊劃一、紅火吉利,遂決斷給每一個參加跑田的農戶置辦此褲。至於花銷,秋後另算。


    “嗯,不錯。”丁博容鑫對兒子的決斷甚是欣慰。


    站在主席台上向下環顧跑田大廳。他壓抑心中的情感,那是興奮或者焦慮。他用手輕敲麥克風,停滯的幾秒,“綠外濃黃白外紅,一屏香錦立春風。”他換了口氣息,“尊敬的丁副市長、姬院長、房總裁以及與座諸位,集此新春之際,諸位與百忙之中蒞臨濟陽丁氏馴鹿堂,孤尙(丁博容鑫字孤尙)不勝感激。”說著他朝台下的丁壟點頭示意,“我要再次感謝丁副市長,把後李國首屆《聯動改命運,虛境分田地》如此重任交給丁博容鑫,謝謝市府對我的信任。”同時他又對房世錕、姬梓仁微笑示意,“同時也感謝龜元集團的房副總裁、姬院長對本次計劃的大力支持,謝謝。”


    場內此時燃起了熱烈的掌聲,丁博容鑫沒有打斷如此熱情,靜等其自然熄火,“方才於發布會之上,各位領導及專家已經把《聯動改命運,虛境分田地》講得通透,孤尙不在冗贅。下麵將揭櫫[jiē zhu]本次活動。”


    〖立春一日,百草迴芽。〗


    〖金牛金鞭,扶犁拽耙。〗


    〖眾八十一,革故玄達。〗


    〖窮通未濟,離上坎下。〗


    〖相待而成,克己禮達。〗


    〖牛田無際,達德者駕。〗


    〖午正伊始,未末鼓罷。〗


    〖九轉丸成,葆力福嘉。〗


    嗚嗚嗚,號角響應,馴鹿堂中,八十一架跑田宮,宮宮鎖一跑田郎,水綠田青爭先勝,一鞭金牛兀兀耕。


    跑田正式開始。


    規矩很簡單,每個農戶鏈接進入阡陌世界,先選金牛,再驅牛耕田。金牛無數,肥田無際,農戶在一個時辰內耕多少地就得多少田,未時之末則鼓罷停止。雖說這金牛與肥田都是阡陌世界數字化的產業,不過按照規矩農戶在阡陌世界耕田之統籌計算可兌換相應的米油鹽柴等物資,因此,這頭一批被選出的八十一戶農籍都竭力進取爭先。


    農戶們都迅速行動起來。此時馴鹿堂跑田大廳內井然有序,而那阡陌世界內卻暗流湧動。堂內一些細心之人是早已瞧出一些端倪。房世錕見堂內宮籠中有人大馬金刀,有人畏首畏尾,有人似左右為難,有人東倒西歪。


    他不禁心中冷哼,“哼!早知如斯,人性如斯!”


    “怎樣?”房世錕輕聲問旁邊的身旁的姬梓仁。


    姬梓仁看著手中的超薄監視器,無奈的搖了搖頭,“確實如你猜測,人心無度穀。跑田的農戶一開始便相互推搡爭奪金牛。”他把監視器推到房世錕跟前,“瞧,有的人竟搶了五頭金牛兩副犁,這明顯會減慢跑田的速度,他們還不自知。”


    “瞧那,中間的一個跑田的農戶似乎是被人襲擊了,捂著肚子在原地惆悵。”


    房世錕心情卻很好,“嗬嗬,不妒不貪反倒是稀奇事情。過一小會兒,等這些農戶都配好金牛開始勞作了,再把堂內大屏幕畫麵切呈出來。”


    “嗯,還是房總有先見之明。”姬梓仁不禁苦笑道。他沉思了一下,稍有鄭重的看向房世錕。


    房世錕微微皺眉笑道:“嗬嗬,看來姬院長對我心生仰慕?”


    “哼。”姬梓仁把聲音壓低,“跑田這事。我們龜元乃無償讚助,不隻是單單為了驗證人性吧?”他緊接著分析,“我看,當地政府與士紳似乎也沒有增添稅務與收益,難道真是粉飾太平,隻為增加農籍的福利?”


    他猶豫了一下,“為什麽要調排我支撐全國的《聯動改命運,虛境分田地》如此雞肋的事。”


    房世錕望著堂內遠處碩大的屏幕,上麵映有“辛醜昌隆,田連阡陌,囍鞭春牛。”幾個藝術字。


    “我估麽著這些農戶也該正常跑田了。請姬院長把阡陌世界跑田實況切呈至大屏幕上吧,讓官員看看,讓記者們拍拍,宣傳要緊。”


    他接著邪魅一笑,“嗬嗬,安排好了,我再與你嘮嘮方才提及的問題。”


    姬梓仁沒有應答,卻舉起超薄監視器觀察了一下,然後在其上撳了幾下。


    “看!”人群中有人大聲提醒,“呀!”


    隻見對麵大屏幕上出現百餘個畫麵,正是阡陌世界的實況。影像是各個跑田農戶耕田圈地的情景。考慮工本,此次並沒有為每個農戶特意模擬建模形象,用的皆是形象庫裏隨機推薦。在每個角色頭上都有頂著一個數字,是用來區別身份的。


    “呀,跟畫一樣的風景,美的很。”有人讚歎。


    “看,裏麵這些耕地的瓜娃可帶勁的很。”有人驚奇。


    “哈哈,金牛金鞭金犁,如此耕田給個皇帝也不當。”有人打趣。


    還有人緊張提醒,“看那幾個呆囊,趕這些金牛,一牛一路,還怎能安生跑田?”


    姬梓仁招來助手,把手持監視器遞了過去囑咐了幾句,便迴身望向房世錕,“房總裁?”


    房世錕樂嗬嗬的,“辛醜為土金相生之年,立春喜鞭金牛,寓意美的很。”見姬梓仁安靜的戴目傾耳,他其實想好了說辭,“世界興發,百廢已待。老弟,風教授和百總裁對你確是寄予厚望。”他自然的向偏處走動幾步,與丁壟等人拉開些距離,姬梓仁也自然的跟了幾步。


    房世錕麵帶敬慕,“姬院長係出名門且卓爾不群。”接著他又麵露愧色,“你知道。我雖房姓,卻不是出自房渚世家,而是房匠之房。”


    姬梓仁心中訝異,但他及時掩藏住臉上的驚奇與同情,代之不以為然之色,“姓源何處有這麽重要麽?”


    “不重要麽?自三歲起,四十年無休止的學習與奮鬥才令我有機會與你這樣的翹楚正麵對話。”房世錕不由冷哼,“盡管如此,還需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


    見姬梓仁麵露疑問,房世錕苦笑,“前提就是…我祖父、父親、兄長三輩人給我積累了些許陰德與財富。”


    姬梓仁不由的點頭心中默問自己,“哦,門第?”他雖然出身於姬姓,可他家卻是族內最不入流的旁支。小時候,他見慣的大人們的冷漠和輕蔑的眼神,族內同齡人則對他指來喝去甚至拳腳相加,這些他都唯有默默忍受。


    房世錕語態深沉,“鑿戶牖以為室,我房姓家族通過打磨空間來積累財富。而這些農戶則忍炙膚皸足之煩而獲耒耨[lěi nou]之利。我或許離他們更近些,對這些農籍的生活與想法多少有些體察。”


    姬梓仁迴過神認真傾聽。


    “其實農籍們單純至極,有個幾畝肥地足夠其樂嗬地。”他壓低了聲音,“你知道地,憲法中的《賦役周全經》桎楛了農籍,令其無路進階。更甚者,開國兩百餘年,有田產的農籍已十不足一。”房世錕歎了口氣,“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嗯,姬院長,你可知道?風儀教授如此身份卻早已洞悉農籍之辛勞淒苦。老人家悲天憫人,一直惦念著要改善農籍的處境。可咱們根深蒂固的戶籍製與利益鏈則壓根兒衝不破,如果硬來,反會深受其害。”


    接著他不禁露出敬仰的神色,“真是讚歎,老人家智慧灼灼,另辟蹊徑,竟通過科技來提攜農籍。”


    姬梓仁點點頭似乎是明白了什麽。


    “農籍雖得虛田,實得實惠。”房世錕神秘的瞟了大堂內全副裝備的農戶們,“梓仁院長,這些勞作的農戶並非在做無用功。跑田時運動履帶是可以持續發電,這些電可自用也可供給社會,這就是一份收入。將來,在阡陌世界裏咱們還可逐步開放農籍之權限,給農籍虛擬加籍甚至抬籍。他們可以即是農籍又是匠籍,在阡陌世界中種田、蓋房、匠造其他,而這些虛擬獲得都將在現實世界與虛擬的阡陌世界進行相應的對價。”


    “還有,梓仁你是我見過的最沒有架子的氏族子弟,並同風教授一樣,極富同情心。你知道地,農籍沒的錢更沒的機會學習深造,惡性循環間永無出頭之日。不過,嗬嗬,我們可以規避現實社會的諸般限製,逐步給農籍創造學習晉升的機會,使耕者有其田,恆心者有其用,豈不美氣。”


    姬梓仁深深點頭,心中默念,“耕者有其田,恆心者有其用。”


    房世錕見姬梓仁深以為然,知道自己的話已經飛到其心坎之上不由心中暗笑,他繼續追捧,“梓仁啊,你想想那將是多麽美好的世界,而你,就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


    姬梓仁迴過神來,“你說什麽?我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


    房世錕臉上露出豔羨之色,“你是集團最有潛力的科學家,又深得風教授和百總裁的賞識,阡陌世界這樣重要的項目也隻有你方能擔當的起呀!”


    姬梓仁也聽出房世錕話裏話外有意抬高自己,應有圖謀,他心中早設提防,以免入其瑤甕。但不管怎樣,房世錕提及的阡陌世界的願景確實引人深思,令其向往。


    “確實美氣。世錕兄,哈哈,那我們共勉之,共謀之,共促之!”


    …


    與此同時。


    丁博容鑫與其子丁邚桂陪同副市長丁壟已經走在場內遊走巡視。


    “今年域內農作豐收,加之國外農物侵市,哎,遂造成價低傷農。政府采取豐年銷減,災年庫平之一貫政策,我們這些農經濟們也是全力支持的。”


    “丁老,你也知曉經營農經濟最是艱辛,”丁博容鑫壓低聲音,“而這些農籍也最是見利忘義。”


    丁博容鑫憂心忡忡,“要是一個不小心話,他們便鋌而走險,生出事端。”


    “因此,我利用與風氏之親戚關係,從風信子委員長與龜元集團處討來一些支持。用科技手段做個引子,讓農籍們有盼頭,有競爭,從過剩的生產中稍微分些甜頭。您知道的,農籍是最不怕勞作的,給他們一點營生,他們就會安心勞作,就不會生是非了。”


    哈哈哈,丁壟笑起來,他借著笑意在心中盤算著,“哼,你小子拿委員長和龜元壓老子。”


    他想,“嗯。不過說來,用科技來編排這些泥腿子確是絕妙之策。”


    “哈哈,我說孤尙啊,這卻是…”丁壟說話間不由鼻子嗅了起來。


    嗅嗅,嗅嗅,“怎麽這麽臭?”


    聽了丁壟疑問,丁博容鑫和一旁的兒子丁邚桂也不由的翹起鼻子跟著嗅起來,“是有些…”


    “怎麽有嗅味道?”一名女記者掩起鼻子。


    “呀,嗆人!”


    “辣眼睛!”


    場內眾人疑惑,隨著丁壟等人一起查尋那味道之起源。


    臨近大堂正中,眾人聽到有小聲的爭執之聲。


    “爹!”


    “你下來吧,別硬撐著了。”


    “滾一邊去,我方架上牛,剛剛耕作。”


    眾人來到中中央處,這裏正是四十一號跑田宮的位置。一到此處眾人便覺得鼻憋頭脹,眼睛酸辣。


    “咳咳,這是?”丁壟低著頭,捂著口鼻驚問。


    “老丁,這是咋麽?”丁博容鑫勉強抬起頭詢問場上的丁戶長。


    此時,丁戶長早已經檢查分明,“大先生,是有人拉褲子了,您老們先去貴賓廳休息會,我這就清理妥當。”說著他給小丁先生使了個眼色。


    丁邚桂立馬明白,上前攙扶丁壟便向大廳外走去。丁博容鑫知道此事不好再過問,一同引著各官員和眾記者跟著出去。路上恰好遇到聞聲而來的房世錕和姬梓仁,丁博容鑫一揚手,邀二人一同出去。而房世錕則是好奇尚異的秉性,他先陪著眾人出去,之後又找了個借口跑迴大廳。


    臨近到大廳中央,一股屎臭襲來,熏得他措手不及,“啥味?”他然後趕緊捏著鼻子原地站定瞧向那處。


    隻聽見一個管事大聲叫著,“老田,你不能憋著些,窮添亂。”


    “快,別滲著了。快下跑田的機器,趕緊收拾下汙穢。”


    於老田沒有迴應,隻是在被稱為“無限田地”的全方位運動履帶上急走。


    “爹,下來吧!”初九高聲提醒。


    於老田依舊不迴應。


    眼見阡陌世界其他跑田之眾都跑的極其遠了,此刻他口幹舌燥,心中焦急且怨恨。因此,更是無暇理會外界的動靜。


    “算了。”於老田心中盤算,“沒得羞了!不忍了!幹脆拉光排淨輕裝上陣好跑田。”


    噗。


    噗,噗。


    紅褲頭裏外滿是汙穢,場內臭氣頓時更勝。


    “老田,你太不講究了!”丁戶長嚷到,“初九,快上去幫你爹撤了裝備。”


    初九也很無奈,順著宮籠的籠條間隙鑽進去,“爹,我來幫…”


    啪的一聲,初九捂著大腿驚聲道,“你咋了麽?”


    運動履帶的上於老田沒了停歇,他手持“策揚”長鞭衝著兒子聲音位置的稍低處又是一下,“你個肏性地,我緊趕時間跑田圈地,你個瓜囊添甚亂球!”說著他又拿著策揚朝低處輕抽了兩下,逼退初九。


    初九退了出來,來到躲在遠處的丁戶長處,“您老看到了,我爹用鞭子抽我,死硬是不下來。”


    丁戶長心中自是火大,他朝著四下望了望,恰巧看到一個有來頭的客人正於不遠處捏著鼻子怪笑。他趕忙衝著跟隨嚷到,“快,你們都上去,把那屎尿精給我弄出來。”


    “你說誰是屎尿精?”初九在旁沒忍住性子脫口而出,此話一出他便心中一凜,埋怨自己不夠隱忍,可潑言如拉屎,事態不好迴旋,他索性喊道,“我看誰敢動我爹!”


    初九緊跟著思想盤動,“嗯,爹說的對,跑田圈地最要緊,莊稼人怕甚醃臢埋汰,我可要護住我家的金脈。”


    他快步來到跑田機器旁邊,“爹,你安心跑田,我在外麵抵攔!”


    聽到大兒子初九聲音,於老田心中稍微安心,強忍心中怯意大聲迴到,“嗯!肏性地,這才是咱老於家地種。”


    遠處丁戶長急催促,“你們幾個愣個球,趕快去把那廝弄出來。”


    屋子裏的服務與辦事們聽了吩咐便上前來拉扯,其中好多人與初九交好,也隻是佯裝拉扯。初九知他們心意,也隻與他們心照不宣擺擺架勢。


    還有一些服務辦事與於家不熟路,趁著初九被阻攔的機會從其他籠條間隙中鑽進去拉扯於老田,老田帶著頭盔看不見周邊拉扯之人,隻好揮舞著“策揚”忙乎著四下抽打,不過他腦子還算清明,隻敢把長鞭向下幾路抽打。


    四下之眾扥扯越盛,老田迴擊的力道便越大,期間他還不忘鞭策阡陌世界中眼前的金牛,“駕,”“嘹嘹,”“駕,啦啦。”


    於老田在履帶上加快跑動,阡陌世界那金牛拖著犁也飛快的跑動,所過之處,油綠的野草被刨出幾道深深的耕痕。


    啪,啪,鞭子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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