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刁民,妖言惑眾,左右!給我拿下!”


    接下來軍營之外又是一片嘈嚷,但很快便沉寂下來。


    李顯和韋氏迴到屋中,兩人惴惴不安。


    “有人欲遣刺客不利於我……如今我已做囚犯,被幽禁於此,插翅難飛。他們終究還是不放心我嗎?大兄二哥死得不明不白,難道我也要步他們後塵?”


    思著想著,李顯已淚眼婆娑。


    隻見他牽起韋氏雙手,悲道:“你嫁進來,本以為能飛黃騰達,可享受榮華富貴的,卻不曾想竟淪落至此,如今更要連累你同赴黃泉矣。”


    韋氏麵色沉重,抿了抿嘴,思索片刻方迴道:“王爺,這行刺一事,臣妾尚有疑問。”


    見李顯示意自己說下去,韋氏便道:“天底下掌控王爺生死的,隻有母後,但王爺乃母後親子,虎毒尚不食子。其次,若母後想讓王爺身死,下一道懿旨即可,何必派江湖刺客過來行刺?此事怕是謠言。”


    韋氏說著說著便眼睛泛紅。她想起了李重潤,其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肉,如何能不掛念他?由己度人,同樣是做母親的,母後也不該狠心害死親子罷?


    李顯苦笑道:“我大兄急病猝死,二兄畏罪自殺,其他又有多少人因母後而慘死?母後早已為國人詬病矣。如今既然輪到我了,總要換一種死法,好堵天下悠悠之口。”


    韋氏卻搖了搖頭:“即便如此,派人來行刺,也不該鬧得人盡皆知。”


    “刺死也罷,嚇死也罷,總歸是個死。”李顯萬念俱灰。


    生為武後之子,也確實夠悲催的。兩任皇太子之死都和親母武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而李顯好容易熬成皇帝,剛得意幾日,便被武後廢黜。從古至今,廢帝有幾個落得好下場?


    韋氏的開導顯然未起作用,李顯依舊處於悲戚與驚懼之中。


    “隻要王爺自己不尋短見,除非天後明旨賜死,其他人又如何逼死王爺?至於刺客之流,多是下作之人行下作手段,隻需嚴加防範罷了。”韋氏繼續勸道。


    “要是守平道長尚在就好了,有他在,我也不至於如此惶恐,唉!”李顯長長歎息。


    李顯被貶至房陵時,守平曾護衛身邊,其於半途中配合師弟守凡劫道,導致皇孫李重潤被守凡劫走。師兄弟倆本是出於公心營救李顯,但兩人好意卻被徐敬業利用和辜負。


    而當時負責押送李顯的監門衛中郎將劉景仁則懷疑守平在其中做內鬼,但苦於沒有證據,便將其趕走。


    韋氏咬了咬牙,摘下身上僅剩的幾件首飾,道:“我去找他們!”


    韋氏到了院子正要出泥門,卻被兩個守門的兵士攔住:“無將軍許可,裏麵任何人皆不得踏出此門。”


    韋氏頓了一頓,抑製住火氣,將自己的鳳釵和金鐲交給這兩個士兵:“我有要事要見將軍,還望代為通報。若王爺有什麽三長兩短,將軍第一個便拿你們發落。”


    兩個士兵互相對視一眼,便收下東西:“請王妃稍等,我這就去稟報,至於將軍得不得空,小的就不確定了。”


    ………………


    東營帳內,監門衛中郎將劉景仁正在頭疼。


    “剛剛在轅門外喊叫的道士束手就擒,沒有一絲反抗,在他身上還搜出一枚度牒,上麵備注‘敕建五龍祠’。雖不曉得這武當山五龍祠是何方聖地,但這個明晃晃的‘敕建’則容不得人小覷。”


    “這個道士既然不惜被捕趕來傳訊,他應當相信這個訊息不會有假。那此訊究竟是真是假?”


    “假的話,固然虛驚一場。但若是真的話,我該如何自處?”


    真是難以抉擇,身為監門衛中郎將,自然屬武後心腹嫡係,但劉景仁仍就腹誹起來。


    正滿心糾結之中,劉景仁被外麵守衛叫醒,原來有下屬過來稟報廬陵王妃有事求見。


    瞧了瞧前來稟報的士兵,劉景仁正要發作,想了一想,又放了過去。


    隻聽他迴道:“讓她等一等,我忙好就過去。”


    一炷香過去,劉景仁則閑庭信步地走向院門去。到了門口,見韋氏正翹首等待,便大喇喇地抖了抖披甲,道:“鐵甲在身,不便行禮,還請王妃體諒。”


    對劉景仁的無禮,韋氏視而不見,依舊麵露微笑道:“無妨,這次求見將軍,是想諮詢一事。剛才營外傳來有人欲行刺王爺的警訊,敢問將軍是否知曉?”


    劉景仁則擺了擺手,迴道:“我親自審了,不過是個謠言,王爺和王妃大可安臥。”


    此時韋氏依舊笑道:“萬一不是謠言,將軍該如何處置?”


    “這?……”劉景仁沒想到眼前這個弱女子竟柔中帶剛不依不饒追問起來,隻好隨口打發道:“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


    隻見韋氏突然收了笑容,一臉嚴肅道:“將軍大禍臨頭矣!”


    劉景仁挑了挑眉,冷笑道:“哦?這是從何說起?”


    韋氏迴道:“若果真有刺客前來,將軍是擒?還是縱?”


    是擒?是縱?劉景仁自己也沒想通。


    也不待劉景仁答話,韋氏又道:“擒,會不會忤逆神皇之意?縱,若派遣刺客並非來自神皇之意?”


    韋氏這兩個問題,直指一個核心:若有人行刺廬陵王,那到底是不是武後之意。


    韋氏又追問:“是或者不是,這是關鍵問題。要不要賭?將軍身為直接責任人,一旦賭錯了,丟的可是自己身家性命。”


    劉景仁見韋氏先恭後踞、咄咄逼人起來,又冷笑道:“本官為何要賭?不能先過問一下?若是由聖後授意,該丟的就是王爺王妃的身家性命了。”


    韋氏則淡淡笑了笑:“神皇雄才偉略,英明睿智,若判王爺有罪,無需將軍為難,我等自是無怨無悔,甘願伏法。”


    別說是廬陵王,就是全天下之人,生死之柄亦操於一人之手矣。讓其活,或不易。讓其死,簡單耳。


    “但若有人矯旨偽造聖意,害我王爺性命,不僅使神皇白發人送黑發人,痛失親子,還在構陷神皇,潑其髒水。明明是別人在栽贓汙蔑,但將軍卻必受神皇怒火。”


    隻見劉景仁竟冒出冷汗來:“請王妃放心,我自會仔細勘察、核對宮中旨意,不會中奸人之當。”


    韋氏則冷笑起來:“我說將軍將大禍臨頭,將軍還是執迷不悟!”


    劉景仁雙膝欲軟,隻好拱手道:“還請王妃指點迷津!


    “神皇明旨賜死,將軍奉旨行事便是。但可能嗎?”韋氏反問道


    確實不大可能,武後若真有心處死親兒,也隻會旁敲側擊,做暗室之謀,最後則找個替罪羊頂罪了事。


    “別以為可以像丘神績一樣輕輕發落,某些事情有一不可有二,換成了將軍,必落得個‘曲解聖意,殘害聖子’之罪!一旦獲此罪,將軍能留全族乎?”


    前太子李賢因謀反之罪,被武後廢為庶人,隨後流放巴州,由三品左金吾衛大將軍丘神績負責守衛,其後李賢自盡。丘神績以看守不力被貶為四品刺史,不久又調至京中恢複原職。然國人皆傳廢太子李賢乃丘神績奉武後之令而絞殺。


    “噗通”一聲,隻見劉景仁跪倒在地:“王妃救我!”


    韋氏的分析不無道理,劉景仁仿佛看到自己已入死局:若天後有心除去廬陵王,隨後把罪責往自己身上一推。既遂天後之願,也堵了天下之口,乃皆大歡喜。自己一人性命尚不足惜,倘若拖累全家闔族……?這簡直不敢往下想去。


    “若神皇有意處死王爺,我必死矣,而將軍卻或可解。”韋氏苦笑。


    “咚咚咚”,劉景仁磕了三個頭,求道:“還請王妃指點。”


    “若神皇當麵下令,將軍自是無可推脫。但若有他人有過來傳旨賜死的,當分辨其旨真偽。遇有矯旨的,當場拿下,押至東都,交由神皇處置。若所傳旨意確由神皇所下,將軍則以關係重大,須向神皇確認為由,暫時拖延,即便之後陰奉陽違為神皇所惡,落得丟官去職,也比禍及全族的好。”


    “這女子固懷私心才出此策,無非要我保護好王爺,但她剝絲抽繭做出的分析,也確實沒錯。王爺可以被殺死,但絕不能死在自己這裏!”劉景仁拿定了主意,便對韋氏磕頭致謝。


    待迴到行帳,劉景仁下了命令:“凡有闖營者,格殺勿論!將營內外那幾棵樹砍倒。”又與部屬布置日夜巡檢及輪崗事宜。


    待諸事安排妥當,劉景仁心中暗道:“這李家的媳婦,怎麽都不簡單!”


    而韋氏迴去之後則將經過講與李顯,李顯聽完,長舒一口氣,道:“得妻如此,更有何求?”


    韋氏卻顧不上李顯示愛,又道:“若母後絕意賜死,你我還是難逃大禍。咱們還需自救。”於是便提筆寫信。


    寫完信之後,韋氏向李顯道:“王爺身上可有貴重之物?”


    李顯在身上摸了摸,剛摸出一塊羊脂白玉,便被韋氏奪了過去。


    李顯知道韋氏用意,但仍有點舍不得:“這可是父皇送我的……”


    韋氏反駁道:“王爺若惜玉,不如帶我一起見父皇矣。”


    待韋氏走至院門,對守門的衛兵說道:“還請代我轉告將軍,那武當道人前來示警,其並無惡意,將軍不妨放了他。”


    韋氏又拿出玉牌和一封信,道:“此玉乃先皇禦賜,還請兩位收下。若將軍答允我剛所請,煩請再將此信交由那武當道人。”


    待韋氏迴屋,見李顯正在無所事事發呆之中,便道:“王爺可向劉將軍多要些紙墨。”


    李顯皺皺眉,埋怨道:“要那物什作何?你當知道我素不愛書畫。”


    “抄經!諸如《孝經》、《消災經》、《三清寶誥》、《太乙救苦經》此類,為母後祈福消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唐風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付庸楓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付庸楓雅並收藏武唐風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