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顯乃高宗第七子,亦是武後第三子,於高宗柩前登極。守凡與武後有大仇,雖對皇帝廢立並不太過關心,但新皇李顯登極不到兩月就被廢黜,妖後隻手遮天,怕是不願再垂簾聽政。現在國朝好歹姓李,若武後還有更大的野心,到時安坐大位,大仇豈不是更加難報?是以守凡滿腹心事,起初並未留意玉林異樣。


    等見到了駱先生,守凡講起了心中所憂,駱先生聽完,卻捋一捋長須,道:“未必如此,自始皇嬴政稱帝起,近千年以降,後宮弄權者,無過那呂氏,但諸呂下場後人皆知。若武氏竟起了那份心,實乃牝雞司晨,彼時綱常失序,天下必將大亂,待各路英雄群起而擊之,其位岌岌可危矣,正是道長雪仇的大好時機!”


    守凡聽了駱先生對局勢的解讀,陷入思索。駱先生卻看到玉林雙眼有點紅,問道:“你的兩眼怎麽有點紅?”又調笑起來:“怎麽?在夏家受了欺負?”


    玉林心中一驚,急中生智,裝作靦腆:“有意送夏喬姑娘糕點,卻被老先生收下來了。”或許是想通了一些關節,守凡聽到玉林的迴答,竟然和駱先生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見氣氛輕鬆下來,駱先生對道:“我們走吧,去揚州,大都督應當急了。”守凡點了點頭。


    收拾好簡易的行裝,等下人牽出馬來,駱先生牽過其中一匹,一躍而起,真是老當益壯。低頭瞧向玉林,駱先生笑道:“你可會騎馬?”


    玉林不甘示弱,接過一匹馬來,也是一躍而上,等坐穩了身子,瞧向駱先生,揚了揚下巴。


    駱先生見玉林動作伶俐,麵有不服,笑道:“老夫雖不修武藝,但也曾在北疆上馬殺過敵,今日咱們一老一小來賽個馬罷!”說完兩腿夾起馬背,喝道:“駕!”之見駱先生座下之馬,四蹄奔騰,去勢洶洶,揚長而去。


    而玉林留在原地,不管是夾起馬腹,還是捋起馬韁,座下駿馬安然不動,頓時傻眼。隻好看向守凡,望得搭救,守凡卻笑道:“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座下之馬不欲奔走,無非也是欺負你不會禦馬。”又揚了揚手中軟鞭,道:“不聽話就懲罰它,聽話了就獎勵它。如此幾次,則如臂指使,來去自如,這樣你才騎得動。但馬也有靈性,也要順著它,踩在馬鐙之上,雙腿微屈,腰板挺直,在其奔騰之時,根據其起伏節奏,在馬背上既要保持自己平衡,也要保持馬的平衡,人馬合一,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揮展馬力。”


    玉林拾起馬韁,對守凡謝道:“多謝道長教誨。”說完按照道長所授,一拍馬屁,座下駿馬竟然開始奔行起來。隨著馬步越來越快,馬背之上的玉林被顛的七葷八素,想起道長說的節奏,在馬不停地起落之時,雙腳踩在馬鐙之上,雙腿施以不同力道,也漸漸地找到節奏,開始平穩起來。於是越騎越穩,越騎越快,耳邊之風,唿唿而過,玉林信由駿馬馳騁……


    一路上每經過驛站,駱先生隻掏出腰牌,也不多話。驛長見到腰牌便獻上酒食牽出良馬,遞與這一行人。大約到了第二天中午,這幾人便來到了揚州城下。


    揚州在大禹劃九州之時,便居其一,在大唐,有揚一益二的說法,所謂“天下之盛,揚為首。”自前朝開鑿了大運河,江南物貨經運河北上,這揚州為南北樞紐,於是更添繁華,平日裏城門進出的工商百姓摩肩接踵,絡繹不絕。


    當這群人來到城下,卻見城牆上兵甲林立,旌旗招展,一座雄城近在眼前。


    等走到了城門前,領頭的駱先生看了一下身邊仆人示了一下意,於是仆人下了馬,遞出一個腰牌,對打頭的兵曹道:“我家先生乃李大都督的常客,今日特來拜會都督。”


    那兵曹聽到來人道起了李都督,不禁笑道:“什麽常客,竟然不知道咱們李都督改迴原姓了麽?現在都稱徐大都督。”今日城裏紛紛擾擾,所以這城門也看得緊些,這人見來眾人人衣著樸素,而大都督的常客哪個不是鮮衣怒馬?於是竟不放行。


    聽到小兵曹的話,駱先生不禁蹙眉,望向守凡,見守凡也是搖頭表示不知情,暗道:“怕是這幾日剛改的原姓,大都督這迴改姓,可不是個妙招。”


    這時從城門裏走出來一位小尉,隻見這人看起來十八九的模樣,身材魁梧,卻手持兩柄小錘,錘頭如鴨蛋大小。這人走到駱先生的馬前,拜了一拜,道:“不知主薄前來,耽誤了片刻,如有得罪,還請諒解。”說完又向剛才的兵曹喝道:“這位大人乃大都督的座上客——駱主薄,還不快快請罪。”


    駱先生也不去計較,隻是對著這個小尉點了點頭,笑道:“你父親,別來無恙乎?”


    那小尉苦著臉,鞠身拱手道:“前兩日小子父親因一事得罪了大都督,還請先生從中化解一番。”


    駱先生歎了一口氣:“你父親和大都督都是性格執拗之人,我盡量撮合吧。”


    這校尉姓夏,名超,其父夏敬之為揚州長史,其祖正是青陽鎮的夏老先生,與夏喬乃同胞兄妹。前日裏大都督欲調兵入城,遭到夏長史以不合兵製為由的反對,於是兩人鬧將起來。奈何大都督位高權重,抽了夏長史一鞭子便將其趕出了大都督府,之後仍舊調了五千兵甲入了揚州城,可兵越多,城內越亂。


    這一行人進了城,走了不遠便看見街道拐角處聚了一群人,隻聽見裏麵有人叫嚷道:“武後鏟除皇室枝葉,現在更大逆不道,逼迫皇帝退位,好讓位給她,這至尊權柄何曾由女人執掌?豈不是要壞了天道?倘若惹得上天動怒,人神共憤,若降下災禍,我等豈有好日子過?”


    又聽見有人喝道:“不錯,這妖後狼子野心,把高宗皇帝托孤的大都督貶到咱們揚州,妖後之舉無外乎是為了剪除咱們李唐皇帝的左膀右臂,好為她臨朝稱製。”


    此時又有一人和道:“咱們大都督,英明神武,得先帝重托,必能匡扶李唐,以安天下。我們平頭百姓,當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以助都督舉旗勤王,掃除邪佞,滌蕩宇內。”


    “正是如此,可咱們這些普通的百姓能有多少餘財可獻。這揚州城巨賈如沙,那幾家投靠了妖後的富商巨賈,依靠妖後的撐腰,累積了多少金銀?不若大家同去,抄了他們的家,把抄出來的財物全部獻給都督府,以資軍需,讓那些狗東西瞧一瞧,投靠了妖後,必沒有好下場。如此這般,想必都督府也是喜聞樂見地。”


    於是此起“速去”彼伏“同往”,一時間便聚攏了浩浩蕩蕩的人群,也不知開向哪個倒黴蛋家去。


    駱先生看在眼裏,心中大憂:這是誰出的主意?於是拍起馬肚,叫道:“快去都督府,晚了怕是會出大亂。”


    一行人騎著馬剛到了都督府,再迴頭望去,不遠之處一座高樓已然升起了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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